少年的这种状态维持了一个月。

整天，他就住在天欲雪的家中，深夜仰望神山之上的明月，白天随便睡在想睡的地方。

一个月后，少年看着天欲雪那清澈的眼睛，苦笑了一声，终于说话了。

他问天欲雪，这人世间最凄苦的事情，是什么？

天欲雪愣住了，半晌竟没有回答出来。

少年又笑了一下说：“我来的那个地方，与这里的神山一样，只不过，我们那儿是个小镇，小镇里原本其乐融融，小镇附近，是一片非常大的绿草地，我常常躺在上面看蓝天白云，看空中飞过五颜六色美丽的大鸟，直到我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是虚无的假象。

老子讲到这里，Eric突然心里一惊，想起了那噩梦一般的天堂小镇，和那个残忍的追杀自己的柏拉图，想起那灿烂阳光下飞过的大鸟和柏拉图拉着自己的手时那奇怪的惬意感觉以及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形而上学的观点。

难不成，这长留传说中的少年，就是灭世者柏拉图么？

那个柏拉图？他不是最坚决地要毁灭“人类世界”的么？

怎么会暗藏在彼得毁灭长留的传说中呢！

这个奇怪的柏拉图，他为什么能破解自己的皮肤接触障碍？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仇视，一次又一次地绝杀自己？他杀了shirly和何小美，两个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是自己一听到就会牙关紧咬的人！

但是，Eric并没有打断老子，甚至脸上的表情，仍镇定自若，云淡风轻。

上次在“月华天”，小囡说过，如果不是自己的冲动和不守规矩，shirly不会死。这句话不但戳痛了Eric，也改变了他对一些事情的做法。

老子也并没有察觉Eric的内心变化，耐心地继续讲述。

少年对天欲雪说。

“当我发现了世界的真相之后，我开始觉得非常可笑。所有人在漫无目的的时间长河之中行走，消耗着自己永远都消耗不完的，没有价值的生命，他们没有满足的快乐和归属的荣耀，没有爱。”

“因为没有了生命的考验，没了性别带来的化学反应的乐趣，没了财富和权利带来的团队协作和战斗的欲望；因为不需要为任何事情发愁，所以他们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每天他们做的又是什么？在小镇河上划船，唱歌，看看书，望望天，聊聊天，他们变成了一堆无心的人。”

“我开始忍受不了这个真相，向他们提出了我对世界的看法。整个小镇的人，突然不再无所事事了。他们空前地团结起来。”少年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了一丝冷笑。“他们把我视为异类。想尽办法地孤立我，每天咒骂我。对我报以极度讽刺和轻蔑的目光。他们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把口水吐在我身上，说我就是个垃圾人！就这样，在那个天堂般的小镇上，他们以自己的目光和态度，摧毁了一个觉醒的想要救助他们的灵魂。所以，这人世间最凄苦的事情是什么？不过是对一个人精神的无休止的摧残和折磨罢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毁灭一个人的肉体带来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在慢慢无尽的时间里，一点点儿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和精神。”

天欲雪虽然不是很理解少年的话，但他还是慢慢拉起少年的手，安静而温柔地说。

“不要回去了，你就在我们这住下吧！我们神山上的人，绝对不会那样对待我们的同伴。在我们的眼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思想的自由，不会有异类的说法。”

少年听着这温暖的话，突然鼻子一酸，扑到天欲雪的怀中，久违的压抑释放出来，他的眼泪肆意流淌，紧紧抱着天欲雪说“你对我真好，我几乎没了活下去的欲望，可是我又死不了，我尝试了无数种死法，都不能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都无法摆脱这漫漫无际的痛苦！”

这一天，少年与天欲雪说了好多好多。

从天明说到日落，从星斗漫天又说到日上山岗。少年脸上渐渐有了开心的笑容。

那漫长的对话之后，天欲雪召集了所有神山中的人。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少年的往事，只说少年从此跟大家一样，是神山中的一个神仙，希望大家待他如兄弟姐妹，亲如家人。

各位神仙看到少年终于好了，也都欢欣鼓舞，开心地摆了宴席庆祝。

少年在席间没有吃饭喝酒，只是频频向来嘘寒问暖的神仙表示谢意，他的脸上慢慢有些倦怠，躲在天欲雪的身后，竟睡着了。

天欲雪给他盖上薄如蝉翼的仙纱，对众神仙说：一个月来，还从未见少年睡得如此鼾熟，之前梦中不是惊叫就是哭泣。

那之后，少年与神山之上的神仙们，和谐相处了数十年岁月。少年一有空暇时间，就会写书和画画。

不过他的作品，从来都自己深藏着。就连天欲雪也看不到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