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亮的精神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所谓温文，所谓青城，所谓育英中学的一切，从来没有在齐远亮的生活里存在过，都是他在跟现在的少女“温文”相识后，在“约到你的最爱”那句广告语的心理暗示下，编造出来的。当他随着“温文”一起来到青城，他的编造功能持续吸纳着所见到的一切，让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过去。为了让他的这些过去更加“真实”，他又幻想出成年的温文、齐远亮这两个人。

但所谓成年的温文、齐远亮是不存在，就跟荒诞的吸血鬼温文一样，都是他的幻觉，他的症状。

真实存在的是眼前的一切，是眼前的青城、育英中学，眼前的肖老师，是尚未成人的温文和宁亦超，而这些，从未在他过去的生活里存在过。

“但是，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这里的的一切，像是停留在九十年代初。”

肖老师笑了：“凭什么我们是九十年代呀，中国很大，各地发展不平衡，青城当然不能跟北京比，可我们也用智能手机，也有网络。九十年代初什么样，你就有真实准确的印象吗。你觉得这里是过去，那是因为，你希望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其实你没经历过从前。”

“是的，是的……”齐远亮喃喃道，许多过去和现在、真实和幻想的景象奔涌而来，北京和青城的样子混了一起，像纷乱的镜头。

成年的温文和宁亦超是不存在的，那么，和他们结伴回来，看到的新的青城、新的学校也是不存在的。被拆掉的石桥仍在，被建起的铁桥从来没有建起过，平房教室仍在，五层的新式教学楼并没修建，运动场上的旗杆下也没有放置一个垒球少女的雕像 ……

那些与成年温文有关的恐怖情节，也通通都是虚无的想象。他在那几天的追踪里看到的都是幻象，他应该根本就没有跟踪过。

肖医生有些严厉起来，严厉是教师的一种手段，也是医生的一种手段：“你虽然得了病，但你受过高等教育，不该怀疑常识，不该丧失基本的判断力。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世界上哪有吸血鬼，你的同学会变成吸血鬼，这怎么可能，你上了你自己的当。精神病院里医生不会谋害你，那是你不愿意接受你的病症，为了逃跑给自己编的借口。你的病太深了，表面上你接受了治疗，接受你的妻子……你的前妻的安排去就医，在外表上是最配合的一个病人，实际上你有着比其他病人更强烈的抗拒。在这种抗拒里，你伪造了离奇的危险来当作逃跑的理由，随后又编造出了更离奇的，也更不能存在的故事。”

齐远亮躺在椅子上，五味杂陈，身形俱碎。他完全是一颗不知来历的尘埃，一朵沉沦的泡沫。

“肖老师，给他时间，他得消化一下”，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齐远亮睁开眼睛，不知何时，“温文”已经在场，仿佛许久，又仿佛刚刚抵达。

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甚至不知如何称呼她。

她有一点儿羞怯，却又是沉稳平静的，在一个门口角落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说：“你就当我不存在，如果不行，我就出去。”

“我做得到，”齐远亮重新躺回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