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同知厅。
薛淮坐在案前,翻阅着各县夏税的征收情况。
章时和郝时方在这件事上颇为用心,他们都是扎根地方的经年老吏,在薛淮的支持下能够大刀阔斧地解决所有困难,兼之去年刘郑等豪族不法侵占的田地悉数发还给百姓,以及沈乔等大族主动清丈田亩,今年扬州府的夏税征收远高于过去几年。
扬州府作为漕运枢纽,田税负担要低于苏南各地,过去三年的夏税平均每年约为二十五万石,而今年粗略估算是三十五万石,且没有加重境内百姓的负担,这显然是非常出色的政绩。
薛淮放下透着墨香的卷宗,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治理一府之地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像扬州这般牵连各方利益的重镇,除去征收夏税秋粮和推行新政之外,他还要承担监督盐政改革的重任,有些事情可以交给
比如当下似乎陷入僵局的盐漕之争。
盐商协会在乔望山和沈秉文的组织下,不断缩减对漕船运力的租用比例,短途货运优先选择陆路,这虽然提高了他们的成本,却有效地避免受到漕衙的针对。
而漕衙的反应显得耐人寻味,他们没有进一步扩大打击范围,甚至连徐德顺和周岩等大商人名下的产业都轻轻放过,将重心集中在乔家的德安号和沈家的广泰号。
漕衙官吏不再无中生有刻意构陷,但是对乔沈两家盘查力度之强达到顶峰,与此同时,盐协内部有不少人都接到了漕衙和漕帮递来的橄榄枝。
这其中有些人立刻禀报薛淮,却不排除也有人的立场已经发生动摇,毕竟在先前要给漕衙和漕帮上缴份子钱的前提下,漕运依旧具备成本低廉的优势,倘若现在对方不再征收份子钱,这对逐利为重的商人们来充满绝对的诱惑力。
更何况薛淮不可能一直待在扬州,而漕运衙门永远都会存在,此消彼长之下,盐商协会内部难免会出现分歧。
薛淮对此没有任何表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局势变化。
按照他和沈望的分析和推断,天子这次应该会派一位重臣专程南下调停盐漕之争,多半会是老熟人范东阳,一者此人先前便有过南下押解盐案赃银的经历,对于江南的局势比较熟悉,二者范东阳身为左副都御史,想要更进一步的话自然需要一桩大功劳。
薛淮有把握让对方站在两淮盐协这一边。
“大人。”
江胜走进来禀道:“靖安司叶掌令求见。”
“快请。”
薛淮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见到叶庆风尘仆仆的身影,遂上前迎道:“介福兄。”
叶庆亦抱拳道:“景澈兄。”
两人对面而坐,江胜奉上香茗便退了出去,亲自守在门外。
叶庆这段时间不在扬州,他身为江苏掌令当然不会只管扬州一地,先前是因为要配合薛淮查明玄元教的隐患才会长期逗留。
如今玄元教暂时销声匿迹,那个胡娇娘和孟书生始终不见踪影,济民堂则在各地官府的协力合作下肃清隐患,并且缩规模只留下四间药堂。
表面上看暂时不需要担心玄元教作乱,靖安司只要维持后续的追查即可,但是无论薛淮还是叶庆都不敢轻忽大意,这种妖教乱党的破坏力不容觑,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掀起一场风波。
薛淮当先问道:“介福兄,那艘船到京城了?”
“到了。”
叶庆的神情略显凝重,继而道:“按照路程估计,官船大概是在五六天前抵达通州码头。景澈兄,根据我安排在船上和沿途跟随的兄弟回报,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但是从始至终并未遭遇危险。”
薛淮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当初他请靖安司将除柳英之外的玄元教钦犯押送入京,最重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引诱躲藏在暗处的乱党高层出手,进而查出隐藏在漕运衙门和漕帮之中的奸细,与此同时还能给朝廷提供一个清查漕运衙门的借口。
只是对方显然也非蠢货,明知这是薛淮的诱敌之计,又怎会再次上钩?
毕竟先前在扬州沈园和城外大明寺,他们已经吃过一次亏,即便柳英耗费十余年培养的所有心腹一朝尽丧是那位老祖的计划,但是胡娇娘手下大批精锐的损失却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所以即便他们很想杀人灭口,制造一起运河上的意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好在薛淮一直做着两手准备,那艘船没有出现意外,但盐商协会的崛起让漕衙无法接受,他们终究还是被薛淮拖入泥潭之中。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进一步抓住玄元教的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