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欢亲眼看到爸爸为自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还有他亲手做的贺卡,上面还情意绵绵地写着:给我的宝贝。
难道我不是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另有其人
可那个宝贝就是叫欢欢,我也是欢欢,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爸爸的爱是真的,那假的那一个是什么
难道我是假的我是谁
龙欢不由地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深深的疑问。尤其是两年前游自力的出现,让他害怕,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更像是游自力的儿子而不是文室的儿子。
他害怕这种想法,如今的言情剧泛滥,他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私生子”之类敏感的情节,可是他不相信这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妈妈不应该是“那种”女人。于是他从心里否定了那个叔叔想约见妈妈的要求。但两年来他一直在想,那个叔叔到底是妈妈的什么人如果他们真的有点什么,那我是不是害了我的真正的爸爸
两年来他一直在想着,却又不敢去问妈妈。因为他的祸闯大了,他看到那个叔叔满身是血地走了。
这一切像雾一样,后来爸爸死了,后来公安局人找到他──
故事的结局将会如何他不知道,他觉得害怕。特别是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披着一件惨白的睡衣在一条长长的楼廊上游荡着,突然,停电了,四周黑漆漆的,无声无息,他举着一支蜡烛,蜡烛的光很微弱,弱到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手,至于前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他都无法知晓,只感到楼廊好长好长,长到走也走不完,他很累、很困也很怕
这时,背后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虚飘飘的,像地狱闪烁不定的鬼火,那火在推他,他身不由己地就到了楼梯边,那只手用力了,他一个踉跄跌下长长的楼梯。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他居然看到──爸爸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一种尖锐的痛楚弥漫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又被抱起来了,被抚摸着,被安慰着,送进浴室,浴池的水很暖很温柔很舒服他心里高兴了,但,又有人在推他,在摁住他的头,他渐渐地沉入水底
救我啊
他拚命地抬起头,看到爸爸的脸就在水面上,爸爸在笑,五官都笑得有点儿变形
妈妈进来了,她拿着枪,枪口对准爸爸,只见火光一闪,爸爸的脑袋开花,脑浆和鲜血四下溅开
龙欢陷入一片黏黏糊糊的黄与深深浅浅的红之中
他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他挣扎、呼喊,这是梦这不是梦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平日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事终于清晰再现──他好几次从楼梯上掉下来,又好几次食物中毒,还有好几次在浴池差点溺毙──那都是真的,他一直以为是闹鬼,他愿意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一切都好了,爸爸还是好爸爸,妈妈也不会有事。可是妈妈却一再不准他跟爸爸单独在一起,甚至勒令他没事不许回家,难道,妈妈知道点儿什么就因为她知道,所以爸爸死在她的酒店
不
龙欢捂住脸,如果那样,他岂不是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
他痛苦地喊着,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方叔叔出现在门口。
然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问:“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小方莫名地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很灵秀,简直就像一株吸天地之精华的灵芝,但可惜,灵芝只是一种菌类而非顶天立地的乔木。所以龙欢有时看上去有点过于敏感也过于脆弱。此时他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定附着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他无意于探秘,但若不探究根底,这个孩子的心灵恐怕永远难以得到解脱。
“你想问叔叔什么呢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些的。”他说。他又说,“这世上没有鬼,但有的人比鬼还可怕。”
龙欢被后一句话给击中了,打了个寒颤。
小方见他犹有顾虑,便假装站起来,“要了你先睡吧,我们改天聊。”
“不。”龙欢的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凄厉。
小方坐下。──没办法,这年头,对谁也得动点儿心眼。
“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龙欢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时空颠倒,反反复复幽幽暗暗曲曲折折,最后终于小方听明白了。他对文室的案子也又有了一点新了解。
“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方说着,天光开始大亮了。
“我想回我家看看。”龙欢说。
小方心里一动,是啊,那个家一直是由文室一个人驻守着,他应该去那里面好好探个究竟,文室那晚为什么全急急忙忙地赶往酒店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到答案,或许答案就在家里的某一个地方潜伏着。
“好,我带你去。”小方说。
小方不知道,他这一去,不光启动了这桩命案的阀门,还差点让他万劫不复。
乔烟眉一早就起来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小别,不久她还会回来,回来时这里更美更繁荣了;但或者,她是回来了,这里却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没有人能预测将来。
因为不能预测,所以现有的一切就显得弥足珍贵。
乔烟眉在庭院里漫步,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心里,不论怎么说,在这里的几天,是她一生中永远最难以忘却的。
仲秋的天气多美啊虽然花木已呈衰败之势,但那舒扬的花瓣衬着高旷的蓝天、悠悠的白云,在凉爽的风中显出一份别样的艳丽──淡极始知花更艳而且花香更浓、更酽、更缠绵,各种芬芳融合交错,酝酿出酒般的沉醉
如果可能,乔烟眉真的愿意就此醉倒在这里,但不行,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她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扈平的车已经发动,就等她出发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或者连扈平也不知道,他们将要来临的,又会是什么
乔烟眉上了车,汪寒洋送她,她居然一言不发,只握着她的手,就在车开动的那一刻,轻轻地道:“谢谢你。”
谢什么呢
乔烟眉不知道,但也毋须问,她们之间已谈不上谁谢谁了。
车开了,乔烟眉回过头,远远看见龙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