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去(1 / 2)

回家去

琇莹把自己备好的礼物放在了阿政枕畔, 又将自己写完的《禾莹传》交给了济,让他转交给娱乐小报。

他走时是清晨,晨雾都没有散, 他和郑国还有硕翻身上马等着无且。

夏无且没有来,倒是一身男装的嬴青邑策马而来。

“公子,我师兄人生地不熟的, 被陛下换下来了, 我来替他随你走一趟。”

琇莹点头, 他到底没带庖厨, 只带了几包干粮。

他策马扬鞭,身下百衣如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走吧,咸阳好, 记得归家。

西瓯国主最近行猎被恶虎袭击, 多亏得一人相救,而今那人可算鸡犬升天, 被国主赐了住宅,请进了王宫中授小国主诗书。

刚被国主宴请后,琇莹与青邑她们往回走。

他瞥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侍人,青邑便故作娇蛮的的模仿着那老头的模样,似乎是被惯坏了。

“先生救命之恩, 寡人没齿难忘。”

琇莹抱拳掩唇, 轻咳几声,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好像风一吹, 他就要消逝了。

他操着熟练的邯郸话, 一边咳,一边叱骂青邑。

“暴秦之欲无厌, 你我早已不是赵国的公子与王姬了,能得国主怜悯,有一席安身便是大善。”

青邑作出心疼模样上前抱住琇莹的手臂,“兄长莫站在风下了,咳得又重了。听说那小国主聪慧,通晓书文,或许能与兄长有话说呢!”

琇莹又咳起来,“小国主如何,你莫多置喙,且随我归去。”

他招手让硕扶住他,便回了屋中休息。

青邑扫过屋中的侍人,确定他们的领头人。

硕坐在那里给琇莹摆吃的,郑国作个样子给琇莹把了个脉。

他啥也摸不出来,但就生背出青邑平常爱说的活,他老神在在的摸着长须轻叹,“公子,戒忧戒燥啊。”

琇莹手紧握成拳,憋着不笑出声,他用眼神嘲笑郑国,“神经病啊!”

青邑在他身边与硕打着手势交流,“屋门口盯稍的四个,底下打扫的有五六个,但好像彼此不太对付。”

一群是国主派来监视的,一群是各方贵族来刺探的。

西瓯是个不算国家的国家,分封分了个稀碎,大小封君不计其数,个个有兵,管着自己的地。所以这些贵族只派一拨人过来是瞧不上他。

扮演哑巴的硕也以手势回话,“知道了,公主。”

百越之地过于湿热,琇莹怕热,面对菜一口都不想吃,就让他们先吃,自已只在旁边喝水。

译吁宋第一次见到琇莹就是这幅场景,身边的人在吃着饭,他自顾自跪坐捧杯慢吞吞的喝水。

乌发雪肤,凤眼轻阖,宽袖绸袍委地,更衫得腰不堪一握。

他本来想来给他的新先生一个下马威的,现在发了呆。

轰隆轰隆。

十五岁的译吁宋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耳朵尖红了。

这男子生得比他母妃还要好看。

琇莹听见脚步声,向外望去,“何人?”

见他望过来,呼吁宋忙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硕本欲起身,就被郑国拽住了,别去,这是公子的工具。

青邑抹了一下嘴,看译吁宋羞答答的走进来,跪坐在琇莹面前,悄悄的翻了个白眼。

狗迷日眼的鬼东西,觊觎我家公子美貌。你那色眯眯的阿父见了我家公子就走不动道了,要不是硕打死只老虎威慑一二,他就要强掳妇男了。

她手中的毒药小瓶被她把玩着,你要是在大秦,这样盯着我们公子,陛下必先送你阿父下去,再送你去陪他。

琇莹让青邑给他倒杯水,然后面对着译吁宋眼中近乎赤裸裸的欢喜,他下意识的避开,拳头紧握,低垂了眼睫,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吗?好想捅死他啊!

但他到最后只是装作咳得嘶心裂肺,喝了一口水才沙哑着噪子,慢条斯理与译吁宋说话,“小国主一路匆忙,是有什么要请教的吗?”

他轻柔一笑,呼吁宋的脸又红了。

“是,是想请教先生,我前些日子读从秦地传来的《尉缭子》,上书“民非乐死而恶生也。号令明,法制审,故能使之前。明赏于前,决罚于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我甚惑矣,我父算得治国有方,明赏善罚,我军队也算齐整,何以困于一隅?”

琇莹轻笑,面带鼓励的示意他接着说。

“先生觉得我西瓯可否如那秦王一般统一天下?”

琇莹面上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激动,心中却嗤笑不已。

我阿兄像你那么大时,早已经洞悉大秦隐忧,韬光养晦了,你却连自己西瓯的真实情况都不知道,你西瓯世族根深蒂固,国家四分五裂,各行其事,竟妄谈统一,竟妄谈与我阿兄齐肩。

愚蠢又自大的莽夫或许比起老昏君更适合做刀,他眼波流转,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面上做出激动模样,甚至轻咳两声,要人拿笔和绢帛,掷地有声地回他。

“自然可以。小国主有志,我观小国主天潢贵胄,额生日光,乃是帝王之相。待先生想出办法,就与小国主说。”

语调带着渗进骨中的温柔,他提笔根据译吁宋的描述画出舆图。

译吁宋又一次盯着他微笑的侧脸发呆,先生飘渺像是天边一朵清凉的云,但他一笑,仿若一触手,便可入怀中。

“先生不着急的。”

琇莹又与他说了两句话,便借口喝药休息让他先回去。

“公子,把这小子毒死算了吧,反正用不上他,跟他那老子一样一直色眯眯的瞧你,还想摸你手。”

青邑暴怒在布帛上写下这句话,墨迹已力透纸背。

琇莹却轻笑起来,“稍安勿躁,我倒觉得这小国主十分可爱。”

愚蠢的可爱,比他老子还好忽悠。

青邑便不再言,她将自己制的毒药瓶递了琇莹,公子心里有数就行。

她给琇莹把了个脉,有些忧心,凝眉叹气,在布上劝他,“脾胃虚寒,公子还是多食些。”

琇莹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点了头。

“没想到我第一次收徒收的是这个货色。”

他不由感叹,郑国见了布帛上的抱怨就笑。

“这小子志大才疏,好高骛远,若是成事,必是骄横跋扈。公子选他,更合适。”

琇莹轻笑,“璨也是这么想的,先生。”

译吁宋相当喜欢自己的新先生,不光样貌清美,风光霁月,且待他若子侄,溺爱宠纵,大力支持他的志向,还愿帮他收拾烂摊子。

一年了,琇莹也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至少他那一把毒把所有人毒死的念头不再每天来个十七八次,就是每每面对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只会看着他露出色眯眯的笑的蠢货,偶尔会忍不住自己的脾气,想回秦的心思越强烈。

每当这时,他都会找些事把这蠢货支开。

比如,他当呼吁宋老师的第五个月,利用身边的探子们报信的频率将译吁宋的亲爹,那个时刻想占他便宜的狗东西给毒倒了。

很正常嘛,无毒不丈夫,他就洒了点毒粉在那些大丈夫身上让他们带点毒。

这老东西这个虚得啊,几次就被放倒了。

他府上的探子们就很坚/挺。

那老东西昏迷不醒了,只会在床上嗬嗬地喘气,还没断气呢,他的妃嫔们就准备各攀高枝,欲说还休的赶来看他断气的西瓯封君们抛媚眼了。

他的几个儿子在他的榻前也就哭,一点儿都不经事。

译吁宋倒是稍显成器一些,他彼时正在与琇莹比划着地图,他闻言面上顿时浮现出了悲痛,可琇莹却还窥见了些兴奋。

兴奋?他父亲死了,为何会兴奋?

“先生,你我大计或可将成。”

琇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快这老头就倒了,原来还有他这个好儿子的手笔啊。

但他还是扯了一下唇角,咳了两下,“臣知小国主定能如愿,而今还是国主的身体重要些,小国主快去。”

译吁宋点了头就往王宫里疾行,他到了门口还回了头,就见琇莹公子立于廊下,依旧温朗如月。

他拂袖,让他回去休息。

先生,一如既往的单纯。

琇莹却见他的笑觉得齿冷,那老国主不是个东西,可对译吁宋没话说,而今他去,就是去逼死亲父的。

真是利欲熏心,不可理喻。

可他越急,越好。

百越这地,现在九月份了,依旧湿热还带起大雨,。

琇莹坐在屋里听雨声,闭目养神,心里想着的是大秦的海军学院和外交的筹办是否顺利,还有孤儿院的提案是否被兄长打回了,张苍是否能压住巴清,西边的丝路,阿兄的身体,这天真让人烦躁。

好吧,只是无边细雨似离愁。

郑国也在他旁边一起听雨声,“公子,一会儿人来请我,我要推一把吗?”

琇莹眼闻言睁开了,眼眸黑沉,幽暗似海底,古井无波。

“他想做这天下霸主想疯了,用不着你,他自己就能杀了他父。青邑去采药了,你就按她原本说的做,不要打草惊蛇。”

郑国应是,硕给琇莹端来了补药,百越湿热,尽管青邑尽心调养,琇莹也根本无法完全适应,食欲不振又加重了些,又瘦了些。

琇莹接了,一饮而尽。

他对大秦的思虑无法停止,他对阿兄的留恋无法停止。

他只能提笔写家书,写了一张布帛后,他的思念几乎就无法克制,他捂着自己的脸,苍白的手上青筋腾起,他的眼角无意识的沁出一滴泪,太隐秘了,无人得见。

郑国将茶炉点着了,火光窜起。

琇莹将这一张布帛放进了火堆里,怔怔的看着他的思念化成灰烬,明明灭灭火光照着他的脸,他的悲伤已经快要漫出来了。

硕看得心疼,“公子,今日做了鲈鱼和虾,你要不要尝尝。”

琇莹点头,他拍了拍郑国的肩,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我们先吃点东西,还不知道要去多久呢!”

果然很快译吁宋以长子的名义诏新医,请郑国为他父亲医治。

郑国应是,拎了青邑的医箱就走。

琇莹也一并被他的侍人请去了王宫。

国主的榻前译吁宋哭得不能自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丑得很。

琇莹跪在最末席,感到反胃。

而床榻边的另一个主角,有口皆碑的神医郑国此时正在把脉,然后胡扯八道,他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老脸一红对着译吁宋道。

“这是与人欢好过多。在下没法治啊!”

郑国刚一说完,底下的莺莺燕燕眼风都吹得更狠了。

琇莹眉也稍抖了一下,他万没想到青邑下得是那种药,他看向那上面腿还不时抽搐一下的老头,觉得青邑真是,真是干得漂亮。

他低下头,轻勾起了唇角。

快了快了。

果然译呼宋没让他这先生失望,老国主果然第二天就死了。

译呼宋顺利登上了国主的位置,可他是个光杆司令,底下的各封主哪里会服他一个未见寸功,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一个个都不太搭理他,更有甚者,居功自傲,当众羞辱他。

他没有办法,只能在宫里打砸,甚至为了报复封君,美其名曰,为他父亲声誉,让那些妃子老实,将那些被各地封君讨要的妃子侵犯了。

若有不从的,便使人勒死她们。

琇莹得了消息后,气得发抖。

畜生!

他是喂了野心和骄横,但也同样教他诗礼熏陶多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教出了这种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就伤害比他更弱小的人的畜生!

他闭上眼,他一步一步牵引,亲自放出了这只怪物,那些无辜之人的泪是他的错。

他认。

只要大秦百姓少流些血,他背着这血债也无妨。

“公子。”硕唤他,这与魏国那次太相似了,他真的担心公子如当年一样自责自苦。

琇莹起身,露出了一个笑,他虽清瘦,身姿如松,大风大雪压不住他。

“走吧,我们去见我的好学生,身为先生,该为他排忧解难了。”

畜生解了忧,重拾骄心,才能被他牵着走下一步。

他是大秦公子,刀子下去了,只要不是大秦的血,他都往下捅。

“王将军与我说,无论我此刻是仰首,还是低眉,都是向前。倒不如再向前些,早日归家。”

我阿兄亦道,他为倚仗,此局我开,掀桌与否,也由我定。

硕扶着他上车往王宫走,听他轻声慢语,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他与公子少年相识,知道他有多心软,又敏感又多思。

公子从昔年伤疤中走出来了,他为公子高兴。

“公子而今不自苦不自哀,不仅刚强更有韧劲了。”

琇莹笑出声,虽装的是惯常的体弱模样,可眉宇间神采飞扬,璨然的像珠玉。

秦琇莹,秦皇的掌珠就该是这样子的。

“走吧走吧,你平白煽情,现在有了孩子,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虽然是嫌弃,但是还是任由硕报复给他的玉系了个死结。等系完后,才摆弄死结,幼稚的轻哼。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家子最喜欢的公子叔父,回头我就告状,让他们都不理你。”

他话音刚落,车就停了。

硕给他理了一下顶子,直接下了车,琇莹的气势立马变了,又成了个弱得风都能吹跑的模样,他迎风轻咳两声,人设端的是多愁多病。

硕看他做作的模样,将手伸了过去。

琇莹扶着他,一路刷脸进了译吁宋所在的宫殿,他还没走近呢,就听见女子的哭叫声和鞭子的抽打声,等他到门前,就听见了不堪入耳的叱/骂声。

琇莹隐晦的闪过一丝厌恶,看了一眼这正午的日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咳了几声。

旁边候着的侍人见了他,脸忽的一白,忙想领他去别处。

“先生,国主正在议事呢!”

琇莹也不为难人,就准备与人走了。

只是他还没擡步,门就开了,“把这个贱人给寡人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