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真的?”
他相当怀疑地盯着陆明河,眼神尖锐。
陆明河:“……真的。”
洛茨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问:“你多大了?”
“……”
说完以后,洛茨才意识到对陆明河这类人来说,年龄应该是一个禁区,就好像不能打听陌生人的家庭住址和房门密码一样。
他连忙找补:“哈哈,当然了,你可以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互相了解嘛。”
“没事,”陆明河理解地拍拍他垂在身侧的手,“可以说。”
“那你多大?”洛茨问。
“二十七。”
洛茨不大相信,“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很久了,记不太清。”陆明河双腿交叠,侧脸去寻找洛茨的脚步,“这里不适合记住时间。”
“我猜也是,”洛茨在他身旁停住脚步,胳膊压住扶手椅的靠背,“山中岁月长,哈?”
“意思接近。”
陆明河收回目光,安然坐在位置上。他不再看洛茨,洛茨的目光反而落在了他身上。
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陆明河虽然翘着二郎腿,但背却挺得很直,后背始终与扶手椅的靠背隔着一段距离,就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规矩,一直在规范他的日常行为。
洛茨能嗅到藏在书页墨香中的清淡的百合味道,被水浸泡后又在炽热的阳光下挥发,留下来的香味只有丝丝缕缕,洛茨第一次见到陆明河的时候,就从他身上闻到了这股味道。
被洗了太多次的衬衫妥帖地盖在他身上,相当朴素,但就跟蒙在玉石表面的破旧布帛一样,越是外表普通,就越能衬出内里的华贵。
洛茨始终难以相信陆明河只是这家旅馆里的一个小员工,他身上有一些包括管家、朱云柔在内的那些员工身上没有的东西,让他脱颖而出。
真是古怪,洛茨越来越好奇陆明河换了什么。
他其实并不清楚现在是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陆明河好像有问必答的样子。
洛茨咬咬嘴唇,擡头看着头顶的灯,犹豫了一会儿。
“我能问一下吗?”他慢慢开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个问题的前置含义是,洛茨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家旅馆是为什么而生的,而同样他也知道了陆明河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来这里的所有人,目的都是一致的。”陆明河轻声回答,“除了你。”
能敲响这家旅馆门的人,都有极度的、迫切的想要实现的愿望。城堡虽然坐落于小镇外围,也有不少居民能看到它,但看到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走过来,则是另一回事。
洛茨是迷路误入,他没有想要到可以签下合同的东西。他的出现是个意外。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洛茨换了个姿势站着,他走到陆明河前面,大腿靠在桌子上。
“你也有很想要的东西吗?”他问道。
陆明河颔首,从洛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颚。
他看不见陆明河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这都会是让洛茨感到难受的点。
为什么要做交易?为什么会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得不到会这么难过,甚至要拿余下的所有时间甚至更长去交换?
一些洛茨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思考,但从未问出过的问题,开始在他的喉咙之间盘旋翻滚,几乎要冲出血肉。
他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遏制住将这些问题脱口而出的冲动。他感到一种疼痛。
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他不为管家疼痛,也不为那沓纸张中的任何一个名字疼痛。他只是,他只是——
“……日子很难过吗?”他轻声问道。
陆明河,日子过得很不好吗?
闻言,陆明河擡起头来。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好像在诧异洛茨的问题,但很快,他的所有惊异与困惑都在眼眸中消散掉了。
他看着洛茨,出乎意料地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我母早逝,我父不怜惜我,说我是异族,其心可诛。”他慢慢地说,“我走投无路。”
洛茨深吸一口气,喉咙梗塞:“所以,你做了交易?为了活下去或者——”
“——没有,”陆明河摇头,否定了洛茨的猜测,“不值得。”
“那你换了什么?”洛茨更不明白了,“这些你都没换吗?钱,权,命,都没有?”
“没有。”
“……”洛茨再次深吸一口气,离开桌子开始绕着房间转圈,中途不小心踢倒了书本摞成的高塔。转了两圈后,他勉强找回点儿理智,转头对陆明河宣布:“我要转换目光来看待你了。”
“嗯?”
“不如直接说说你换了什么,”洛茨原地站定,双手叉腰,“我太好奇了,我真的太好奇了,为什么你的合同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只需要待够时间就可以走,而你却要等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生气膨胀起来的河豚。
很可爱,当然了,很危险,但还是很可爱。
陆明河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你的思路没有错,”他说,“但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
“什么?”洛茨终于要开始生气了,他感觉很困,因此比平常还要恼火。“你是在笑话我吗?还是在责备我?就因为我不知道那个破合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陆明河很淡定,“你很好——已经把楼下翻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