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于家常的闲聊,让剑帅感到新鲜,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憋出个:“好巧。”
聂追鹤先说着“确实”,继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笑容淡了,温润的脸庞透出轻愁。
柳穿鱼忽地振奋精神。
来了来了!
经典NPC开启讲故事模式……又有新任务了吗?!
少庄主这么、这么有钱,接到对方的任务,肯定能大赚特赚一笔吧?!
果然,聂追鹤道:“可是,在下不知未婚妻下落何处……派人寻觅打听,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柳穿鱼认真听。
——嗯,看起来是个寻人任务?鬼兄最擅长找人了,可以找他帮忙!
少庄主眉头轻蹙,苍白的气色突显,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想为他分忧的冲动。
很符合流程的,接着说:“剑帅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人和事,不知……”
柳穿鱼竖着耳朵。
捉急!
少庄主说话未免太慢条斯理了!
聂追鹤好似一口气终于能喘过来,问出声:“可曾遇到一位明明如月、灼灼如华的姑娘?”
柳穿鱼沉默。
想象不能,这样描述,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少庄主迟疑了一下,道:“她也算是江湖人,名讳倒不在意让人知晓。她叫……”
剑帅心情一松。
有名有姓的,哪怕是个死人,鬼兄也能给找到坟墓的!
“柳媚儿。”
记住了,是柳……嗯?
柳媚儿??
太熟悉了!
如意变化偶变化的舞姬身份!
难道是重名?
柳穿鱼狐疑地看向金灿灿的一坨人。
像是忆起美好的往昔一般,少庄主忧愁淡去、语气含笑:“她以舞入道,一舞胡旋实在……呵~
“美妙。”
柳穿鱼:!!!
想起一段黑历史。
遥远的过去,在他刚出山、没钱没活力没办法时,只好套娃变作舞姬;
首次激活道具,自动施展技能,正是胡旋舞……旋啊旋,旋到湖里,栽了个王八趴。
被个猪头看到了,还嘲笑出声!
一瞬忆起往事的剑帅,尚没把少庄主的未婚妻跟自己关联起来。
直到……
少庄主拿出一块鸳鸯戏水白玉佩,目光怅惘、怀念的:“我与她分别之际,已许诺终身,这枚玉佩正是定情信物……未料,寻人时在典当行发……”
“砰”的一声,剑帅周身真气暴走。
待客花厅,珍贵的玉瓶啊瓷器,碎裂一地。
哗啦啦清脆作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哎呀,东西咋全碎了?”
松枝守在门外,察觉异样,急忙冲进屋。
大呼小叫,很紧张。
少庄主收敛错愕茫然的表情,神色如常,语气温和给侍童解释:“我跟剑帅探讨武学,一时忘形……松枝,你们退远些,莫被我二人外放的真气给伤着。”
真气外放个屁!
有本事当场表演个真气外放?
个假冒伪劣的半步宗师!
松枝对自家主子笃信不疑,担忧散去,应诺一声“好”,左右看看满屋狼藉,又踌躇了:“要不,主子你们换个地方探讨?小的们好收拾一下屋子。”
侍童的话,让气上头的剑帅蓦地回过神。
碎裂满地的物品,鉴定一扫……心惊胆战。
气恼如泡沫般“噗”的全没了影。
少庄主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外表沉着稳如磐石、实则内心慌得一批的剑帅。
依然是好脾气的笑。
对侍童摇头:“无妨,我与剑帅谈兴正盛,莫要打扰。”
松枝连忙应着“是”。
跟竹节一起,听话地一直退到院子门外。
柳穿鱼:“……”
聂追鹤视线回到剑帅脸庞,笑叹:“好强的威势,想来剑帅近日武功有突破了?”
半点没提对方为什么突然发作。
柳穿鱼克制不住心里嫌弃。
睁眼说瞎话的家伙,懂得啥武功突破不突破的吗?
冷着面,挤出几个字:“我会赔偿。”
大不了学鬼兄,打欠条!
少庄主忙道:“哪里的话!不过是些瓶瓶罐罐,碎了便碎了,剑帅是在下企盼已久的贵客,况,还想请剑帅帮忙打探我未婚……”
柳穿鱼猛地扭头,凌厉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敢再提一句“未婚妻”试试?
看我会不会把你揍回猪头!
聂追鹤顿了顿,茫然的、无辜的,但善解人意的,道:“罢。是在下唐突……咳,咳咳!”
忽地,一手轻抚心口。
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得不是很厉害,气色陡地惨败,闪闪的金光都暗淡了,看着很吓人。
凶巴巴的剑帅一秒敛起所有情绪,慌得不行:“少、少庄主,还好吗!”
莫不是被他的真气误伤到了?
慌乱间,没想起对方有“反弹”buff。
千万别死!
求!
柳穿鱼无声呐喊。
少庄主“气若游丝”,仍旧很体贴的,撑着一口气,温温柔柔地说:“我没,咳,没事,老毛病了,吓着剑帅……”
柳穿鱼不敢放松,忙问:“可有药?”
“劳烦剑帅了,咳咳!”
聂追鹤艰难地动动着手指:“左袖……”
剑帅果断上手去摸。
救人为先,没多少顾忌,直接探进对方的袖口。
有一瞬,手背被轻轻柔柔地勾画着。
柳穿鱼下意识看了眼对方的脸。
少庄主眉头微皱,眼中些许愁思……显然,在为自己的病体烦恼。
柳穿鱼抛开那一点点异样: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指尖而已,没得必要大惊小怪。
找到药瓶;
火速拧开瓶盖;
是一剂汤饮……
迟疑。
少庄主努力打着精神:“有劳剑帅,请稍待,在下喝完这一瓶药饮,病情即可好转。”
边说着,边倔强地擡手,试图握住药瓶,自己喝药。
药瓶差点掉落!
柳穿鱼看不得这样子婆婆妈妈,专断决定:“我喂你!”
动作不怎么温柔,其实很注意力道的,给病人喂完汤饮。
幸好,汤饮分量不甚多。
哪怕少庄主一小口一小口喝得很慢,拢共没耗费多久。
鉴定名曰[生龙活虎汤]的药饮果真让人生龙活虎。
柳穿鱼刚找个地方放好药瓶,少庄主的气息就渐渐平稳。
聂追鹤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适才冒犯……在下羞愧,也不知哪一句话竟触动剑帅禁忌,惹得你好生气恼,真是……哎,该死,该死!”
柳穿鱼气性从来不大,看对方病歪歪“我见犹怜”的模样,默了默,才道:“没气恼。”
少庄主轻咳:“剑帅心善,在下惶恐。”
柳穿鱼有点不耐烦,又耐着性子:“真无事。”
好在,聂追鹤生性也不是真的优柔,闻言,释然一笑;
乌云散去,犹见明月清辉。
少庄主微笑:“剑帅既往不咎,便接着谈?”
柳穿鱼憋出一个字:“谈。”
谈啥?
罢罢罢!随便谈!
怕了。
生病的人,惹不起!
当年就惹不起!
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在险恶荒芜的深山那一幕幕——
“小姐姐,你舞跳得真、真喜庆,再跳一次嘛好不好?”
“小姐姐,这个太难吃了,能不能换个口味?想吃什么?唔……谭记烧鹅!不贵的,才10两金一整只!”
“小姐姐,我想洗澡……哎呀,别,男女授受不亲,哎哎!我的裤子……”
“好妹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等我回家治好腿,就向你提亲!”
“好妹妹,我的清白之身都给了你,你不能不认账啊?”
“好、好吧好吧,不喊你妹妹,哎……姐姐也不给喊,真是……要不就,宝贝儿?”
“打人别打脸,我已经是个猪头了,再丑下去就无颜见人了,丢的是你的脸呀!”
“给你,鸳鸯戏水玉佩,我娘说是未来媳妇的,送你了!”
“等着!总有一天,我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的宝贝儿!”
恢复寻常冷静的柳穿鱼,暗搓搓打量着少庄主。
虽金光闪闪,也不掩芝兰玉树的风仪。
完全看不出当年人都瘫了、还满口花花浪荡不羁的作态。
想起初见。
对方挂在崖壁树上,完全不得动弹的惨样……头肿胀发紫,显然是被人害的。
可怜,可怜!
于是每每被调戏到跳脚,一看对方病情发作、命不久矣的模样,忍不住就心软,随他乱喊乱说了。
“……剑帅?”
聂追鹤一脸正直,眼神疑惑:“可是哪里不适?都怪在下,粗心大意,剑帅一路赶来,想是疲乏饥渴了,理当好好休憩。”
柳穿鱼回神。
一不留神瞟到,对方边说话边无意识但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的白玉佩……突如其来,是诡异的心虚。
少年郎殷切嘱咐,让他好好保存“定情信物”,被他因为缺钱,转手典当几百两银。
后来,偶尔赚得大钱,从来想不起赎回劳什子玉佩。
不管怎么说,是聂家给未来儿媳妇的信物,被这样对待,有点……
咳!
自觉理亏的剑帅失去气势,语气和缓:“我不累。”
顿了顿,补充:“你接着说。”
少庄主笑笑,接着说:“说起来或许冒昧……”
柳穿鱼眼皮一跳。
恨不能堵住对方的嘴!
冒昧,冒昧!
知道冒昧还说说说!
聂追鹤温声细语:“午时听人探到消息说,思归城外来了一位,咳,神雕大侠!”
柳穿鱼愣了愣。
——错觉吗?这家伙的笑容……有一点点奇怪?
聂追鹤笑着说:“适才听松枝、竹节说,原来剑帅便是那,咳咳,神雕大侠。”
柳穿鱼:“……”
所以?
少庄主轻叹:“不瞒你说,我华毂山庄招募能人,成功驯养一批无极万里隼……”
说:
这类隼群体活动,单只可负重二三百斤,日行万里。
驯养成坐骑,自然是喜事。
唯有一个缺憾:无极万里隼不识路,需得一头领路鹰。
偏生无极万里隼天性只服强,等闲飞禽无法让它们臣服。
少庄主面露惭愧:“听闻剑帅坐骑乃神行凭风雕,正适合当无极万里隼的领头,在下一时意动,贸然想跟剑帅谈一门买卖……实在不该,君子不夺人所好!”
柳穿鱼不憋屈纠结了,眼睛发亮,脱口而出:“滴滴打雕!”
“咳,咳咳……”
少庄主猛地一阵咳嗽。
吓得剑帅又有些慌:“药!”
少庄主忙安抚:“没事,没事……咳嗽是老毛病了,无伤大雅。”
说着他擡手,刻意拿起个茶盏,证明他有力气,没再发病。
柳穿鱼松了口气。
见对方无性命之忧,倒没觉得一直咳嗽什么的烦人。
同情心卷土重来:决定了,聂少庄主从此是他心目中头号“小可怜儿”了!
实惨!
聂追鹤顺手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正事:“滴滴打雕……听着很别致,咳,剑帅能否详说?”
正为养坐骑一事犯愁的柳穿鱼来了劲,干巴巴,简短几句,复述玩家的“出租”计划。
少庄主惊叹:“剑帅一言,令我茅塞顿开!真真是奇思妙想!”
柳穿鱼有点得意,遂实诚说明:“不过是拾人牙慧,此计非我所想。”
少庄主又夸夸,什么剑帅人格魅力过人,别人才乐意献出妙计。
他嗓音悦耳,让从来不关注他人声音的剑帅,听着也是享受。
说的话更是动听,柳穿鱼彻底遗忘多年前常常被气到跳脚的那些事。
顺理成章,谈起合作。
少庄主“不夺人所好”,可剑帅恨不得把傻雕拱手相让!
最终,达成“租赁合约”。
华毂山庄乘租金雕,主办“滴滴打雕”业务,每月给金雕主人10金租钱;
神行凭风雕稀世罕见,为表诚意,不但提前支付一整年租钱,额外给付50金押金……万一金雕生病、重伤、走失等,押金赔付,租钱不用退,另外按原价赔偿。
听闻过聂家无数事例的柳穿鱼,丝毫不怀疑,这人搞“滴滴打雕”成功的可能性。
不想,少庄主为人如此真诚,让他都觉得占便宜了。
别人真诚待剑帅,剑帅也愿以诚待人,道:“金雕食量大,一日至少一根玉狻猊腿子。”
聂追鹤笑:“无妨。”
轻描淡写告知:“我聂家异兽园,豢养几个族群的玉狻猊。”
柳穿鱼默然:还是低估聂家的豪富!
少庄主又给解释:“数年前,门人发现玉狻猊之心,有提炼根骨奇效。”
微微笑:“我便着手豢养玉狻猊,不为食肉,只为取心。”
柳穿鱼惊讶。
所谓“提炼根骨”,实为杂根骨“提纯”。
比如水火同根,当世无有契合的法门,武者不得不忍受痛苦、自废根骨;
根骨损毁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近乎永久的,若非实在没办法,谁也不愿废掉根骨。
即便非属性相克,属性有强有弱,杂根骨若得“提纯”成纯净单一的根骨,或最大程度削弱其余杂属,更契合功法,武者的进境自然更快、上限也更高。
多年来,一直有人提及“提炼根骨”的办法……至今停留在理论。
谁能想到,玉狻猊的心脏竟有此神效!
——比起玉狻猊心带来的好处,金雕一天一根腿子而已,毛毛雨啦。
华毂山庄的能人真多。
想想,玉狻猊的心一旦推出市面,给多少武者带来全新的人生!
剑帅油然生出敬佩:“少庄主大义。”
少庄主失笑:“惭愧,在下庸俗,原只是为多挣点钱财。”
柳穿鱼不认同:“哪里庸俗!”
挣钱嘛,一点儿也不寒碜!
没这许多钱,半身入土的少庄主怕早已入土啦!
哪还能“氪金”伪装半步宗师?
少庄主得到剑帅认同,心神荡漾,仿佛一时失态,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柳穿鱼察觉对方的举动,迟疑着没躲。
可真是个轻轻一碰、说不准小命就葬送的破烂娇气鬼……连躲开对方的手都不太敢。
万一这家伙动作过大,手上没个借力的,一口气喘不上不就嗝了?
少庄主反应过来,下一息连忙松手,说着“抱歉失态了”的话,真心实意,道:“在下对剑帅神交已久,才一早企盼剑帅的到来,不承想,剑帅也深知在下的心意,恕我冒昧……”
听到“冒昧”头皮发麻的剑帅忍不住催促:“有话直说。”
少庄主梗住,少刻,手掌轻按着胸口,叹息:“见笑了。聂某虚长几岁,剑帅若不嫌弃,我便冒昧唤一声‘贤弟’如何?”
怎么突然就称兄道弟了?
突兀想起,当初对方一会儿“小姐姐”一会儿“好妹妹”一会儿又“宝贝儿”的……行吧!
爱叫啥就叫啥。
剑帅胸怀广阔,想起马上赚到手的第一笔170金——差不多回了买金雕的本钱——对少庄主越看越顺眼,就道:“随意。”
少庄主一脸欣喜,忙唤:“贤弟不嫌为兄,喜煞为兄了。”
柳穿鱼:“……”
少庄主哪哪都好,就是怪肉麻的。
这时,松枝不知怎么得到的命令,托着玉盘,盛上崭新的17枚10两重的金锭。
少庄主笑问:“贤弟可要过称称一称?”
柳穿鱼语气微微活泼:“少庄主何出此言。”
这点信任总是有的。
少庄主不笑了,眉目带愁:“贤弟为何不直唤为兄?少庄主……未免太生疏了。”
金锭在眼前晃荡。
柳穿鱼自恃矜持没好上手拿,闻言,对新鲜出炉的“兄长”好感飙升:“兄、聂兄?”
少庄主更愁了:“聂兄多不好听。”
柳穿鱼懵:聂兄哪里不好听?
松枝放下托盘,看看自己的手,在自己胸口抓了抓:“捏胸?”
剑帅默。
这对主仆!
怎么感觉不咋靠谱啊!
柳穿鱼不得不改口:“鹤兄!”
几声一喊,就顺口了。
无所谓。
称呼嘛,都是拿来叫人的,兄啊弟的,怎么叫不是叫?
不是“小姐姐”、“好妹妹”、“宝贝儿”就行。
少庄主又叹一声,仿佛还不是很满意。
但看剑帅气质冷酷、大概不会再妥协的样子,便答应着,微微笑,再唤:“贤弟。”
柳穿鱼看着面前的金子,应:“鹤兄。”
少庄主又喊:“贤弟。”
剑帅“嗯”了声,配合:“鹤兄。”
“贤弟……”
柳穿鱼蓦地攥紧拳头:有完没完!他感觉身上快冒着咸味儿了!
“贤弟请收好金锭。”
少庄主找补。
剑帅瞬时心情大好。
……
“滴滴打雕”的业务谈妥;
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了。
少庄主邀剑帅一起用膳。
柳穿鱼想到马车里尝到的美味,顿时满心期待。
“谭记老鹅,请贤弟品尝。”
少庄主分享着他的挚爱美味:“老鹅是生长在不咸山天池岸的短绒红冠鹅……”
柳穿鱼狐疑打量着“鹤兄”,对方顾不得自己吃,语气真诚给他讲述短绒红冠鹅的种种。
……巧合吧?
被对方一通忽悠,夹了一块鹅腿子,咬了口——
嘶!
真的好好吃!
刹那就理解了多年前,对方无理取闹要吃谭记老鹅的心情!
美味如斯!
是他,他也恨不得天天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