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草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周老太太，听到关蓓的询问，像是刚刚回神一样，连忙冲着关蓓点头。

“周命竟然真的打算把房子卖给钱颖，钱颖今天把钱都带来了，两人好像都准备签字了，结果周老太太突然回来了。”

方小草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屋檐下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还散落着几张十元大钞，但是暂时没人敢捡。

毕竟周围全都是革委会的人，当着革委会的人捡这些钱，万一革委会的人一会儿要求他们捡一张的还两张怎么办？

“这钱都是被周老太太从窗户那里扔出来的。”

孙颖带了钱，周命也诚心想卖这个房子，两个人商定好两间房一共一千五，给了钱就去过户。

到时候确保这个房子能落到孙颖的户头上。

买房子毕竟是件大事情，两人不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这些，都是在周命家里谈的。

但奈何，周老太太回来之后，什么都给她们捅开了，大院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而且周老太太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她是被革委会的人护送回来的。

可能是周老太太得知自己的房子都要没了，所以跑的飞快，一下子就踹开了房门，然后把周命从房间里拖到了院子里。

率先给了周命两巴掌，美曰其名，人前教子。

教训周命这种不孝顺的孙女，就应该让所有人都看着。

而就在周命打算反抗的时候，跟着老太太过来的人，一把按住了周命。

周命挣扎不开，只能半吊在那里，被周老太太又打又骂。

晚周命一步，从房间里出来的钱颖，知道这房子是买不成了。

想着拿了钱就走人。

至于被周老太太扔在窗户外面的那些钱，钱颖决定不要了。

反正这一千五百块的大头，还在自己手里。

那些被扔出去的钱，就当是破钱消灾了。

结果钱颖刚刚走出房间门，就被另外几个人堵住了。

“就背着手那个，应该也是革委会的主任，我刚听见钱颖叫他程主任了。”

钱颖一见到这位程主任，脸色就变了。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捂住自己身上的背包，全身上下都透出戒备。

“两人估计是老头对了，要不然钱颖不可能这样。”方小草没舍得动地方，依旧站在水池旁边，一一和关蓓说着情况。

“钱主任手下的人实在是太不听话了，这么大年纪，竟然还虐待老人，这传出去，是给我们革委会抹黑啊？以后让人怎么想我们革委会？”这位程主任，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但却死死盯着钱颖，像是一条毒蛇一样。

虽然众人皆知，革委会的名声就是没有名声，是被众人唾骂的存在，但是程主任用名声做借口，还真的没有人敢反驳。

程主任是真的生气，周老太太依旧关在革委会的事情，程主任是刚刚知道的。

周老太太是革委会的常客，有好几次都是程主任派人抓进去的，因此对周老太太具体做什么全都一清二楚。

每次都轻拿轻放，进去关几天，做做样子就行了。

结果没想到周老太太的孙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革委会，还故意把周老太太留在了革委会，专门折磨。

程主任对于祖孙两人的爱恨情仇并没有兴趣，但是有一点不能退——周老太太不能在革委会出事。

周命在家里怎么对待周老太太，和程主任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革委会不能成为周命磋磨周老太太的地点。

因此程主任将周老太太从革委会放了出来，知道周命最近在忙着卖房子，又赶紧让人骑车带着周老太太回家。

而如今一切都在程主任的掌握之中，周老太太没有在革委会出事。

自己又抓住了钱颖的把柄，不说立马将钱颖赶下台，但至少以后钱颖在革委会都升迁无望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因此院子里虽然乱糟糟的，但是程主任的心情却很不错。

在注意到方小草的目光后，甚至还特意对着方小草点了点头，吓得方小草立马低头，装模作样洗衣服。

一直到程主任离开，方小草才敢擡起头。

程主任是带着周老太太过来的，但是走的时候周命和钱颖一下子都被程主任带走了。

但是周老太太并没有消停，看周命被带走后，周老太太坐在地上就哭。

一边哭，一边喊周命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的散了，有的还围在一起看周老太太哭泣加骂人。

石老头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周老太太哭得可怜，忍不住上前一步，对周老太太伸出手，想要将周老太太拉起来。

“别哭了，儿女都是没有良心，靠不住的东西。”

“而且你回来得正好，保住了自己的房子，以后日子你就好好过。”

“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过日子比较难，你可以来找我。”

“我缺个媳妇，你缺个丈夫，咱俩搭伙过日子，正正好好。而且我有房子，你也有房子，我们都不用担心两人会贪图对方的房子。”

石老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声音逐渐变大。

而周围对石老头的指指点点，也全都被石老头当成一种鼓励，觉得自己这算是大庭广众之下求婚，周老太太被周命狠狠伤了，现在肯定会投入自己的怀抱。

石老头喜滋滋等着周老太太和他牵手。

周老太太盯着石老头的手看了一会儿，确实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搭在了石老头的手腕上。

石老头想要顺势握住，但是没能成功，他也不失落，反而喜滋滋往周老太太跟前凑，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有媳妇之后的美好日子。

结果没想到，周老太太借住他的力量站起来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对着石老头狠狠一推，张口就骂：“滚蛋吧，糟老头子，你还想占我便宜？”

“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警察局报警，说你对我耍流氓。”

“要是警察局不行，我就去找革委会的人，他们现在应该还没走远，到时候把你关革委会里，你就老实了！”

周老太太恶狠狠的，靠着墙还有点站不稳，但是丝毫不妨碍她怒骂石老头。

石老头都呆了，畅想的美好生活，变成了怒骂。

等反应过来后，石老头气的脸色涨红，手指都在不停颤抖。

深吸一口气，准备和周老太太对骂，结果还不等他说话，周老太太在骂完他之后，水灵灵地晕了过去，让周老头的那些话，全都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人晕了，整个大院彻底动起来，找板车的，擡人的，帮忙的，集体送周老太太去了医院。

而接待的护士，正好是齐成玉。

齐成玉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时，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周老太太，不过好在忙忙碌碌到了大晚上，周老太太在第一瓶点滴结束的时候，终于醒过来了。

但是很快，就发现了另外的毛病——周老太太说不出话来了，而且只有半边身子能动。

周老太太把自己气中风了，但是这病没有什么有效的药物，只能慢慢养着，等身上有力气之后，做一些康复训练，之后到底能不能下床走路，还要看运气。

关蓓没跟着去医院，但是院子里的遗留情况，已经足够她开眼了。

刚刚还在屋檐下能看到的十元大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

她还听到隔壁两个妯娌在相互庆幸，说周老太太的房子风水不好，幸好当初自己没买。

要是买了，说不定现在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两人还试图从关蓓那里得到认同。

而且这两人一致认为是周老太太这些年一直在房间里烧香拜佛，所以周老太太身后一直跟着小鬼。

不过之前周老太太的身体健康，小鬼对周老太太无可奈何，现在周老太太身体不好了，小鬼找准时机，上了周老太太的身，所以周老太太就中风不能动了。

等什么时候小鬼愿意离开了，周老太太的病才能好。

关蓓在旁边听着这样的话，整个人目瞪口呆。

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她们大院的人全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不仅石老头这样，吴家这两个妯娌更是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关蓓都想回家陪陈美云了，毕竟她真的担心在这种环境中呆久了，自己的想法都受到影响。

关蓓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在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彻底杜绝了外面的各种噪音。

关蓓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王老师的话，她可以去夜校看看，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自己想要学什么。

但是白天上班，晚上夜校，就能让她减少在家里的时间，大大杜绝这种精神污染。

关蓓将去夜校的计划写在本子上，又打开收音机听了起来。

最后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而睡着后不久，关蓓再一次做梦了。

梦里火光照耀，不知道是哪里的大火，但是还能看到浓烟漫天，火里还有人影不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