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日志13
果真如乔诗霜所预料的那样, 几天后乔微下职再次见到了等候在大理寺门前的朱山晴。
此人风轻云淡地立在大理寺门前,半开着的扇子放在胸前轻轻摇晃,出神的看着推小摊车前行的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花白眼神不好, 苍老布满筋脉的厚实手掌推着满是瓶瓶罐罐的车往前,还得时刻注意跟在边上的顽皮孙子。
推车前轮卡住了石头,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推动, 老妇人眼神不好, 小声跟孙子说让他去前头看看。
乔微准备前去帮忙的步伐停下,她看到朱山晴合起了扇子别在腰后, 随意卷起袖子小跑了过去。笑眯眯跟老妇人说了些什么, 老妇人放下警惕后朱山晴踢开了前轮卡着的石子。
朱山晴回过身来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乔微,没有任何不自然,恭敬作揖, “乔大人,许久未见。”
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藏着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样子。
“那位老奶奶每天都会推着车路过,而大理寺门前这条路也会有运输沙石的车辆走过,时常会掉一些泥土和碎石子下来。老奶奶眼神不好,还一个人拉扯着孙子。每每路过需要帮忙的时候,守门的衙役就会前去帮一把, 再买点老奶奶的青梅脯。”
乔微走下石阶慢悠悠的说着, 眼神追随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
“后来守门的衙役和老奶奶相熟了, 从老奶奶口中得知家中唯一的女儿参军, 军中的补贴不足以支撑家中开销, 女婿因为劳累而患疾卧病不起,只余下她一个年老, 眼睛不变腿脚不利索的老妇人,整日里带着孙子去集市上买点零嘴补贴家用。”
“乔大人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朱山晴面露疑惑, 晃了晃手中的油纸袋子,“青梅脯看起来不错,乔大人要尝尝吗?”
乔微扬起眉头,不拒绝的拿了一块放嘴里嚼着,斜眼瞥了边上停靠着的马车,玩笑的勾起唇,“上次喝多醉成那样,今日殿下不会又邀我品酒吧。”
不清楚是想到了什么,朱山晴完美的面具龟裂了一道口子,扬起几乎到完美无瑕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抽搐着,“乔大人放心,再怎么样也不会邀您品酒了。”
不过是乔微的随口一说,听朱山晴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她喝多干了什么奇怪的事?
不禁来了好奇心,拍拍石阶上的灰尘,拽着朱山晴坐下,藏不住的新t奇,“说说,我喝醉了都干了什么?”
朱山晴拧了下眉,似乎格外不喜坐在路边的行为,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乔大人,不妨我们边走边说,殿下还在等着。”
“哎哎哎!”乔微像是发现完美无缺的玩具竟然有个接口没黏好的好奇小孩,按着朱山晴肩膀给人摁坐了回来,“聊聊再去,不然在殿
要说乔微在洪雪岚面前跟小鸡仔似的,那朱山晴在乔微面前也差不多,整日里窝在屋内盘算琢磨的人哪里有乔微到处跑出公差来的体力健硕,愣是让朱山晴一下没站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抗无效朱山晴不白费力气,顺着力道坐下,“乔大人,草民劝说您一句,以后还是别饮酒为好。”
乔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朱山晴不忍对视地挪开目光。
她见过喝点酒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见过酒壮怂人胆色心大起的,也见过喝多了倒头就睡的,唯独……唯独没见过喝多了嚷嚷着要赴约的。
醉酒后乔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蹦,说话还含糊不清颠三倒四,根本听不出来她要干什么。
碰她一下能被一拳抡好远,扶都不敢扶,吓的她和许湘云放弃了形象的在雅间内乱窜,生怕人一个不收劲给自个脸上来道青。
眼睁睁瞧着人晃悠悠下楼,翻身上马那架势感觉随时能被甩下来,第二天再出个朝廷官员醉酒落马被马蹄踩死的消息。
出乎人意料的,乔微上马后抱着马脖子趴着睡觉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马儿自己颠颠颠的跑走了。
光和乔微喝上一顿酒,朱山晴觉得得缓个大半月才能缓过劲来,愣是和许湘云面面相觑没提再约的事。
“啊!我喝多了也不至于让你这样的反应吧。”乔微觉得朱山晴说的不真,明明她喝多了许渊还搂着她睡觉呢,要是真那么讨厌,许渊会搂着她吗?
朱山晴欲言又止,看乔微一脸自信,果断选择了放弃辩驳,“乔大人,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能!”乔微弯起眼睛笑的像只得逞的小狐貍,冲路尽头打马过来的人扬了扬下巴,“最近我阿姐接我下职,既然殿下邀请,那就一起去吧。”
朱山晴顺着视线看去,对上了乔诗霜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眼神一暗。
有阿姐陪同乔微不用担心许湘云会做出些什么,听朱山晴的意思这次的地方还不近,乔微果断抛弃骑马拉着阿姐一起坐马车前去。
车厢内三人对坐气氛有些奇怪,乔微总觉得笑面虎朱山晴到乔诗霜面前就演不下去了,随时随地能撕开虚伪的面具。
这样的感觉乔微说不清是为什么,睁的圆溜溜的眼睛在乔诗霜和朱山晴之间来回看了看。
许湘云邀约的地方是一处私人庄园,地方不大胜在环境幽静,每日只接待一位客人,保证客人交谈的私密性。
花团锦簇的院子中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流围绕着中央亭子,得走一座小木桥过去才能抵达,站在木桥上往下看去能看到人凿溪水中布置的仿自然景观,犹如身处于山野之间。
溪流中心的亭子很宽大,底下能够容纳十几人举办宴会。
今日的客人只有四位,只听闻花鸟鱼虫声和侍从腰间佩戴的禁步清脆叮当。
许湘云坐下又站起,等的茶喝了一壶又一壶,总算够着脖子看到了过来的人,大步迎上去时注意到人数不对,看到了乔微身旁的乔诗霜,又看到了朱山晴暗示的眼神。
许湘云又惊又喜,她不止一次想要拉拢乔诗霜,后来被拒绝的没脾气只说时请来吃顿饭闲聊几句,可还是被拒绝。
派人一打听才知道乔诗霜谁的面子都不给,哪怕是尚书令邀请她去家中坐坐,乔诗霜都能恭恭敬敬疏离婉拒。
都说乔诗霜油盐不进唯独对待自己的妹妹格外的好,可不就是真的,邀请乔微就能给乔诗霜邀请过来。
朱山晴看出了许湘云眼中跃跃欲试的神态,眉头拧的更紧了。
乔家姊妹作揖后依次落座,这儿除了朱山晴无官无职,就属乔微职位最低,理所当然坐在了末位。
“要是知道乔左丞一起过来,我就再换个热闹点的地方了。”许湘云笑呵呵打招呼道。
乔诗霜颔首,“上次殿下邀请妹妹吃酒,一个人打马就回来了,我此番跟来是为了防止无人再送妹妹回府。”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来,可话里头的内容却让许湘云表情僵硬了几分,眼神示意朱山晴得到她微微摇头后,决定不说乔微喝醉后有多么闹腾人。
“那日是我招待不周,今日特意再请乔寺丞来就是为了补偿,特意没叫酒来,风光大好,不如品茶!”
乔微本以为许湘云见到阿姐后会试探着询问政治上的事,没想到这人挺沉的住气,只谈这些年外出办事的所见所闻,绝口不提敏感的话题。
抛开某些固有偏见,一直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许湘云才学方面暂且不提,但光凭着圣上刻意的下放历练,实践出真理的掌握了许多知识,侃侃而谈起治国之道倒真有几分未来帝王的风范。
她们谈论的这些都是乔微不爱听的,有阿姐在既不用担心香薰里会放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用怀疑哪个吃食里有药,放肆大胆的填饱肚子。
上次只有乔微一人赴约,朱山晴算是客宴话题引导者,从乔诗霜来后朱山晴便变得异常沉默寡言,甚至好几次许湘云想不出什么话题或是应对求助朱山晴时,那人竟然在发呆出神。
“自晴,可是身体不适?”许湘云既担忧又责备的提点道。
朱山晴恍然初醒,揉着太阳xue忍不住的疲惫,“回殿下,今日庄主说最近河虾肥美,我去催催快些上来,免得好东西她自个藏了。”
“你去吧,清楚了再回。”许湘云端起茶盏抿了口。
朱山晴作揖起身离去,出了亭子内的可视范围骤然停下脚步,愤恨地一拳砸在了假山石上,破了皮的指关节沁出了血珠。
紧咬的牙齿嘎吱作响,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彻底揭开了心中残暴的一面。
“朱晴,朱程的四女儿,流放中被长姐掩护逃跑,因年幼躲在了枯木内躲过追捕,而后改名为朱山晴。被一户商人收为养女,因政策推行商人之子无法参加科考,下海经了几年商心有不甘,经过多方推荐成为了太女的幕僚。”
用最平淡的语气叙述出坎坷一生。
朱山晴猛地回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你查到我了?”
“查你不难。”乔诗霜站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背着手。
自己苦心经营隐瞒,低声陪笑投入了大半积蓄获得的新身份,被人轻飘飘的一句否认,朱山晴癫狂的笑了起来,“乔诗霜你那么厉害,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吗?”
乔诗霜沉思了一会。
朱山晴盯着她的视线宛如刀子般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见乔诗霜没想起来,从癫狂到自嘲不过是眨眼间,像是张牙舞爪威慑对方后徒生出的无力挫败感。
“你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来,当年朱府抄家流放时,我们一家人被锁链靠着游街示众,耳畔满是唾骂和砸在身上生疼的石子。我害怕的躲在长姐身边,在人群中听到了一句真可怜!”
朱山晴几步冲到乔诗霜面前,情绪极度的波动涨的她面红耳赤,攥着乔诗霜衣领恶狠狠道,“你凭什么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朱山晴那点力气对乔诗霜来说微不可查,她垂下眼眸看着大口喘息的朱山晴,神情悲悯道,“真可怜。”
心理防线再次被击碎,朱山晴咬着下唇忍着眼眶中羞辱的泪水,自以为是的用恶毒的眼神瞪着乔诗霜,幼稚的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达到发泄情绪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