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余烈拿着蒋兰交给他的相册, 垂着眸，久久不语。

背光的缘故，他英俊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程菲一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由很细微地皱了下眉。

怕他是看见了父母的老照片, 又想起小时候一些不好的事，程菲试着走上前, 擡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臂, 柔声低语：“余烈, 你还好吗？”

这头, 余烈目光仍旧落在照片背面的那行手写字上，思绪如潮。

直到耳畔传来姑娘细柔的嗓音, 理智的堤岸才将那些潮水给阻挡，将他拉回当下。

余烈神色平静, 视线离开相册, 擡眸看向程菲隐隐浮现着忧色的脸蛋, 朝她勾了勾唇，摇头，安抚而又温和的语气，“没事。”

这时, 一旁的蒋兰沉沉叹了口气，看着余烈道，“这些有你父母的照片在我手上留了这么多年，现在交给你，总算也是物归原主了。”

说到这里, 蒋兰稍停顿了下，迟疑半秒后, 喉头莫名便一阵发紧，哑声续道：“以后你要是想你爸妈了，就拿出这本相册，翻一翻，看一看。”

余烈平静地颔首，回道：“谢了蒋姨。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很珍贵，我一定会妥善保管。”

这番对话结束，客厅里再次陷入两秒安静，气氛颇有几分凝重。

程国礼见状，赶紧出声，故意换上副轻松的口吻，笑说：“好了好了，现在招呼也打了见面礼也送了，该干正事了吧？阿烈，你跟着菲菲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再不上桌，菜都要凉了！”

“嗯。”余烈淡笑，随后便合拢手里的相册。

程菲伸手给他接过来，笑着道，“先给我吧，这相册沉甸甸的，还大得很，我一会儿找个结实的袋子给你装上。”

随后，两个年轻人便进洗手间洗手去了。

程国礼转身走进厨房。

空气里香味儿四溢，一个纯黑色的大砂锅摆在燃气灶上，正拿小火慢煨着，锅里是程国礼和蒋兰早上去菜市场现杀的一只走地鸡。

程国礼伸手去揭锅盖，指尖刚碰到盖子，便被滚烫的温度烧得缩回来，皱紧眉头，呼呼地往手上吹气。

“跟你说了几十年了，揭砂锅盖子的时候得拿厚抹布包一下，老不听。又烫着手了吧！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

背后，蒋兰刚踏进厨房，就看见丈夫狼狈又滑稽的一幕，不禁好气又好笑。她一边嘀咕着数落，一边走上前，抓起程国礼的手就怼到水龙头底下，打开凉水冲刷，替他减轻痛感。

程国礼知道妻子是心疼自己，舔着脸朝蒋兰笑，回道：“这不还怪你么，这些年太宠我。你要是多给我几次机会下厨，我不就熟能生巧了么？”

“行啊。”蒋兰说，“从今天开始，厨房的大权我都交到你手上，以后都你做饭。”

“做饭就做饭，跟谁不会似的。”程国礼咕哝着。

洗菜盆里水声哗啦啦。

蒋兰看着冲刷如注的水流，忽地眸光微动，想起什么。她扭头往门外方向张望了眼，见两个孩子还站在阳台那边聊天，没注意这边，这才转头看向丈夫，压低声道：“欸。”

“嗯？”程国礼狐疑，应了声。

“我让你准备的红包，你备上没有？”蒋兰有些紧张地问，生怕丈夫忘记大事。

“当然备好了。”程国礼说，“新姑爷第一次上门，这事儿我能忘么。”

听见丈夫这么回答，蒋兰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几分进肚子里。

她松开握住程国礼腕骨的手，随手从灶台上抄起一块抹布，把砂锅盖子一包，揭开来，口中又问：“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数么？”

“对啊。”程国礼手没那么疼了，关了水，正扭着手腕端详自己通红的指尖，反应过来什么，皱着眉擡起脑袋，“嘿，我说蒋兰同志，你问这话是几个意思啊？怎么，怕我偷摸着给红包‘偷工减料’？”

蒋兰看程国礼一眼，道：“不是怕你偷工减料，是怕你把数记错。阿烈进了咱们家门，往后就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这都有讲究的。”

“知道有讲究。”程国礼笑，“放心，我还没老糊涂。”

最后一道热腾腾的白果乌鸡汤端上桌，今晚的菜就齐了。

程国礼把大汤碗放在隔热垫上，音量拔高几分，招呼两个年轻人，道：“菲菲阿烈，来吃饭。”

话音落地，正在阳台那边聊天的程菲和余烈便回来了，一前一后走到餐桌旁，弯腰落座。

蒋兰从厨房里出来，给两个孩子分发碗筷。

这头，程国礼打开酒柜，从最底下的隔间里取出自己压箱底的珍藏好酒，边拧开盖子，边拿目光扫了眼自家闺女，而后突地指挥道：“菲菲，你起来一下。”

程菲坐得好好的，连筷子都拿起来了，一听这话，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丝迷茫，下意识站起身，困惑地问：“干嘛啊爸？”

程国礼：“跟阿烈换个位子。”

“换位子？”程菲眨了眨眼睛，仍旧一头雾水，“为什么？”

程国礼手指动两下：“我跟阿烈要喝几杯，你坐你妈旁边去。”

程菲：“……”

程菲汗颜，僵滞两秒，微笑，用非常温和且友好的语气道：“爸，余烈今天开车过来的，晚上还要自己开车回家。咱们酒就不喝了吧？”

此言一出，程国礼同志立马就不乐意了。

程国礼瞧着自家宝贝闺女，不爽道：“你这丫头，我是要跟阿烈喝，人家阿烈都没说要开车什么的拒绝我，你在这儿蹦跶什么？再说了，这酒在我的酒柜里放了整整十四年，当年你外公七十大寿的时候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喝，专门留着招待我未来女婿的！”

“可是……”程菲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余烈却勾了勾嘴角，淡声将她打断，“程叔盛情，我自然却之不恭。”

“好！”程国礼喜上眉梢，越瞧这新女婿是越满意，大拇指翘起来，“姑爷爽快。”

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组，程菲简直无语了。她瞪大眼睛，在桌子底下用力扯了扯余烈的袖子，压低声：“喂！”

“别担心。”余烈眼底神色柔和，在姑娘柔软的小手上轻捏两下，也低声，“吃完饭我约个代驾，也就回去了。”

程菲一脸的生无可恋，皱巴着脸蛋道：“你以为我真的是怕你车开不回去吗。”

余烈闻声，眉峰轻擡一寸：“什么意思？”

程菲无言以对，闭眼捏眉心。沉默了足足两秒钟，方才胳膊一擡，重重在余烈肩膀上拍了几下，用二十七岁的脸叹了口七十二岁的气，分外的语重心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姑娘这会儿的表情活像个小老太太，看着老气横秋，滑稽里又不失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