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2 / 2)

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盛嘉宜出道以来,围绕着她的争议从未停下,都说人红是非多,她也实在是......太红了一些。

“我就是太红了。”盛嘉宜半开玩笑道,她带着徐明砚走在城寨里,为了缓解大少爷进来后的沉默,她只能试图讲点可有可无的笑话,“要是不红,谁会关心我做了什么?不过那样也没有意思了,是不是?你也不会遇到我。”

如果当时不这样选择,盛嘉宜或许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惜人生不能回到过去。

“你要低下头。”她看徐明砚走得辛苦,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扶着他的肩膀,“这里到处都是电线,很容易撞到的,还有,不要靠近那些杂物堆,里面可能会有生锈了的铁皮和玻璃渣,要是被划伤,就得去医院打疫苗。”

盛嘉宜一靠近,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立刻冲淡了环绕着城寨的异味。

徐明砚握住她的手腕:“我知道。”

盛嘉宜就不说话了。

黑暗寂静的空间里,两个人靠得太近了一些,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过了许久,盛嘉宜才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她垂着眸子,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用飘忽不定的语气道:“走吧。”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徐明砚问她。

盛嘉宜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们在高棉的时候吗?”

“记得。”他说。

“我们去看了柏威夏寺,一座建在悬崖上,不像吴哥窟一样雄伟壮观,但是和吴哥窟一样重要,用于确认民族身份认同的寺庙。”

盛嘉宜停住脚步,她转过头,任由天后庙前稀疏的灯光,照亮自己的脸庞。

惊人的美貌和令人望之窒息的瞳孔。

“我后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柏威夏寺对于高棉人来说,就像九龙城寨对于我们的意义一样,它的存在证明,至少有那么一部分人,在那个时候,不是中国人,也不是英国人,生活在香江但也称不上是香江人,我们没有一张身份证来证明我们自己是谁,但是我们的确存在过。”

“这就是存在的意义。”

“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盛嘉宜问对方。

徐明砚身材修长挺拔,城寨里就从来不会出现他这样把简单的衬衣穿得如此慵懒松散模样的男人,即便站在黑暗里,神色晦涩不清,也难以掩盖他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事实。

徐明砚想,可能除了盛嘉宜,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问他这个问题。

你认同自己的存在吗?

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如果是别人问起来,简直是,无关痛痒,令人发笑。

他不需要认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祖祖辈辈都游离在边缘之外,他们是投机者、是买办、是民族企业家、是利益掮客、是资本流动的尽头。财富与权力带来认同,利益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如果收购北美的油田时遇到困难,他可以成为美国人,和欧洲谈生意的时候,他将拿出自己祖上有英国女王亲自授勋爵士称号的证明,跟东南亚富商打交道的时候,毫无疑问自己是新加坡人,而到了需要保留在香江的利益的时候,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但是盛嘉宜问他,将他问到哑然。

他做不到当着盛嘉宜的面说出那句——我觉得这不重要。

他想,或许,这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盛嘉宜一直很孤独,她表现出来的孤独,像潮水一样漫过,绝望到令人窒息。

她的焦虑、不安、冷淡,徐明砚都能够理解,在他需要不断转换自己身份的时候,在他呆在美国,试图和湾区及长岛那些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以及部分犹太家族打成一片的时候,在他辗转于伦敦、港督、华尔街和京城四地的催促下的时候,他也如她一样。

一模一样。

但徐明砚选择不去追问,让本心跟着钞票走,就能减少许多心理负担。

“答案有那么重要吗?”他问。

盛嘉宜摊开手,让他看洒在自己掌心的阳光,她想要握紧,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很重要。”她郑重点了点头,“我想,再也没有什么比找一个答案,更加重要,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你告诉我要为自己而活,可是我首先要搞清楚,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