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五）：至暗时刻
鲍尔森和他的妻子温蒂都是环保主义者，每个周末，他们夫妻两人都会到郊野拍摄动植物照片，用作环保慈善会的宣传，但这个星期六，鲍尔森显然失去了野营的心情，他留在自己位于华盛顿DC北部的别墅中，整个人都被恐惧和焦躁的氛围萦绕。
即便他千叮咛万嘱咐，雷曼还是犯了致命的错误。美国这群高傲的东部佬似乎永远学不会低声下气说话，既得罪了富有的韩国财阀后，他们又惹毛了俄裔大小姐。
就在莱伊和雷曼谈判破裂的第二天，银湖资本、文艺复兴投资、黑岩和城堡投资联手抛售手中和雷曼有关的资产，当天道琼斯指数暴跌三百点，雷曼股价下跌50%，他们的CDS市场价格则往上翻了一番，到晚间收盘时期，雷曼的股票已经只在堪堪七元左右徘徊。
这一个多月，鲍尔森过得心惊胆战。
摩根大通开始催促雷曼交付价值五十亿美金的抵押品，这些财力雄厚的资本家们似乎并不怎么畏惧波动的股票指数——那些东西对他们的威胁几乎是微乎其微。他们只是磨刀霍霍，在贝尔斯登被收购后，迅速转移攻击目标。
雷曼负债太多，没有人愿意接盘，但他们依然对逼死雷曼这件事兴致勃勃。
“我不理解。”鲍尔森的助手，一头卷毛的部长助理吉米抱怨，“雷曼破产对这些公司有什么好处吗？他们又不想收购，又想看别人倒霉，可雷曼这颗地雷要是真的爆炸，余波势必会影响到整个金融体系，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鲍尔森坐在胡桃木雕花座椅上，坚硬的底座能够逼得他不得不挺直颈背，这样才不至于看起来垂头丧气，一副被危机压垮的样子。他是财长，他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处理好危机是他的义务。
“因为很明显，这几个集团的领袖看中的不是雷曼。”鲍尔森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雷曼股价暴跌后，牵连美林股票也下跌20%，如果雷曼不能填满这些人的牙缝，那美林呢？美林倒下后，摩根士丹利呢？现在这些投行里也就高盛……”
“额…”吉米打断他的话，“高盛财务部坚持说他们亏损也很严重。”
鲍尔森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但愿他们是真的有在亏损。”
吉米尴尬地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鲍尔森肯定是比较清楚高盛的情况，他这么说，显然不太相信高盛的财务数据。
“除了雷曼之外，您可能还得留意一下AIG。”吉米瞅着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他们现在有一个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的信用敞口，关于那些CDS，以及一部分劣质的抵押贷款证券。”
金丝眼镜从鲍尔森鼻梁上滑落一截，他颤抖着扶好：“AIG？”他声音沙哑。
“是，AIG。”
“巨大的敞口是有多大？”
“五百亿美金，长官。”
“还只是初步预估。”吉米又很快补充一句。
……
鲍尔森停顿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你能告诉我一家保险公司是如何创造出这样一个风险漏洞吗？他们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摇身一变为一家投资银行？”
要知道这只是一家保险公司而已啊！他们管全美乃至全世界人民、企业、甚至国家收取保险费，他们资金充沛且没有太多投融资的需求，一切只需要按部就班……
“根据我们的调查。”吉米迅速翻动手中的文件，将纸张翻得哗哗作响，“CDS这种金融产品…实际应该算金融衍生品，但我们过去一直将其看作保险产品来处理，这使得它逃逸了诸多监管。从2003年到2006年，三年间AIG不断为高盛手中的次贷债券提供担保，而凭借这笔交易，他们每年从高盛手中收取上亿保险费用……”
鲍尔森头抽抽地疼：“怎么哪哪都有高盛。”
吉米：……
他硬着头皮说下去：“高盛…在上个月催促AIG赶紧缴纳保证金，理由是他们认为AIG的评级不足以支撑债务偿还，紧跟着高盛，法国兴业银行同样提出这个要求，我们手上有合理的证据能证明是高盛怂恿兴业银行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您要看看吗？我担心AIG的资金池很快就要见底，而它还欠了很多很多钱，大部分是欠高盛和银湖资本，不过这家保险公司的担保额同样惊人，就像一个连环炸弹一样……”
鲍尔森止住他：“先别说了，让我想一想。”
想想他是造了什么孽一上任就遇到如此惊世骇俗的种种事件。
华尔街这批顶尖玩家正在围猎，他们收紧口袋，眼睁睁看着猎物挣扎而不得出，并等待着它们窒息而死。
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围追堵截，他们正享受着这种快感。
院子里响起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紧接着是轿车开关门的闷响，鲍尔森微微后仰，从开着的窗户里望出去，绿色樟树叶下，年轻美貌的俄罗斯姑娘挽着她的丈夫正站在草坪上，自己的妻子温蒂正迎出门去欢迎他们的到来，远远听不到声音，但依稀可以看到两位女士脸上的笑容。
“让我们来问问她吧。”鲍尔森沉吟道，“看看她和他们，究竟是如何想的。”
“亲爱的，你的客人来了。”温蒂推开门，一股干燥的热风从廊间穿堂而过，带来门外紫藤花清香的味道。
真是一对璧人，穿着同色白色衬衫，浅灰色下装，两个人的眼睛都同琉璃一样，一黑一蓝，漂亮的不像话。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鲍尔森先生。”女孩仰头看着身边高个男孩，“他可是美利坚财政部的部长。”
男孩略有些羞涩的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你好，鲍尔森先生。”
“你好，卡卡。”鲍尔森心情复杂地同他握手。
对于莱伊找一个如此具有夏天气息的大男孩，他既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
温蒂挨着鲍尔森坐下，她是个很温柔又很坚定的女人。
“要在这里用晚餐吗？亨利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接待过客人。”
“会打扰吗？”
“当然不会，亲爱的，你能来我们很高兴。”温蒂又站起来，“我去准备食物。”
她脚下矮跟鞋踩在木地板上踢踏作响，这响声逐渐远去，鲍尔森也收拾好自己的思路，吉米站在他身边，安静到毫无存在感，就像莱伊身侧的卡卡一样。
“莱伊，你为什么要抛售雷曼的股票？”他问。
莱伊和卡卡对视一眼，她耸耸肩：“我按照您的要求提出收购雷曼，二十美金一股，是富尔德先口出恶言，他诅咒我未来要倒大霉，还说雷曼无论如何也不会卖给我。我就说，好吧，那我也不想要，所以抛空了手中一切和雷曼有关的资产，有什么问题吗？”
“站在你的角度上来看，当然没有问题，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预料富尔德的态度。”
“您不必道歉，我已经仁至义尽，他只想要巴菲特或者杰夫这样的“美国人”接手他的公司，那正好，我也很不喜欢雷曼。”莱伊特地强调了美国人三个字，“摩根大通的总裁告诉我，他们光是产值估算就有两百多亿缺口，我补不齐这个漏洞。”
“莱伊，你已经赚了很多钱了。”
“嗯，还好吧。”
“我是说，现在钱对你来说已经是个数字了，你就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