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制止这些金融机构发行债券和信用违约掉期?后者短短两年间已经从几十亿规模发展成数万亿的超级市场,巨轮根本来不及转向,或许靠庞大的身躯硬扛冰山的撞击才是最好的结果。
“听起来糟透了,没人能管管你们吗?”
“没有,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现在能管一管在座各位的唯有上帝了,我们得祈祷这一切不会太糟。”
“那你呢?“
莱伊没立刻回答他,她用指甲轻轻扣打玻璃窗,思考该如何继续。
“那如果有一辆列车极驶而来,前方有两条轨道,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人,另外一条则躺着许多人,你有一次机会可以扳动轨道改变列车方向,你会怎么选?”莱伊问卡卡。
她想知道被誉为上帝之子的他会如何抉择。
卡卡长叹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如自己所说,永远不踩下列车的刹车。”
“现在已经不是刹车的问题了。”
两个人又再次沉默下来。
卡卡觉得这很残忍,这不应该由他们来选,因为他们并非自愿站在这个位置上。
回到最初的最初,已经无法追溯是谁促成这样一个结局。
“亲爱的,你不能掉进他们给你预设的道德陷阱,这些人比你年纪要大得多,他们说的话不一定是真话。”卡卡说。
莱伊屏住呼吸,声音很小,几乎只留下气音:“你觉得他们在骗我?”
“我不知道,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对吗。”
手腕上表盘咔嚓声不断,波点一样急促的频率敲打着她的神经。莱伊大脑飞速转动,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捋清这一桩桩行动的逻辑。
她不能犯错,也不能失败,这场零和博弈中她能做的唯有胜利。
摩根大通最早推动风险模型的诞生,这家百年银行请来太空战略落幕后那群急需赚钱的航空航天专家,他们本来只是制造火箭,送人类登上月球,而后来他们开始为摩根大通工作,赚着在NASA永远拿不到的年薪,研制精度超越人类认知的函数模型。
他们的初衷只是希望帮助无数心怀美国梦的人民管理他们的资产,预测阴晴不定的股市。但这些量化专家很快发现这种风险模型能帮助公司转移风险,在贷款证券化的浪潮中,他们依靠复杂的算法制作出了CDS——信用违约掉期。
莱伊很清楚摩根大通当时没有任何坏心思,他们甚至愿意分享自己的风险模型,让整个华尔街都学会如何运用这种机制来控制损失,首席执行官威瑟斯通恐怕至今都没想明白,这样先进而有效的机制为什么就像是罂粟花一样,让触碰到它的人都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性。
她只是不明白,从1987年股市灾难,到1997年亚洲危机,直至到今天,十年轮回中为什么从没有监管者意识到这一点——信用的崩盘是现代经济瓦解的关键点。从莱伊第一次看到那份触目惊心的抵押贷款市场报告开始,她就确信自己自己看到了即将来临的海啸。
那其余人呢?
事实上,房屋抵押债券不过是最直接可见的泡沫,如果他们只是想把房贷坏账踢来踢去,莱伊也不介意放任他们做这样一件坏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是,整个债券市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而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国债,这一点投行清楚,各个国家的央行及财长清楚,或许连一些非领域内的工业巨头都心中有数,倘若抵押债券的下跌引发全球性国债危机,后果将难以想象。
这和莱伊联合桥水一起吓一吓老贝可不一样,尽管意大利同样债台高筑,但它背后至少还有欧盟来托底,西欧那三个大国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这一个地区暴雷然后危及周边,这也是莱伊及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原因,她不可能真的将祸水扔给自己的冤大头舅舅。
但要是出事的不止是一个意大利呢?源源不断的救助?这几乎是注定可见的事情。
到那一天,即便这些资本集团再怎么逃逸危机,他们也注定会被波及。这些事,三十层以下的交易员们不清楚,难道站在这里的这几个人也不清楚吗?他们手下可是有好几个智库来为他们撰写区域分析报告呢。
警笛又开始鸣响,声浪相接,反倒衬得房间里静的可怕。莱伊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已经完全暗下来,黑暗之中仿佛蛰伏一头巨兽。
她告诉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这个国家拥有七千多亿财政赤字,占有GDP总额的5%,这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很危险的占比,大部分经济危机都是从赤字占比突破5%开始显现。
这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就今日的格局,在漫长的十年中,那些理应站出来制止一切的人在做什么?他们过去怎么想,莱伊不知道,但他们今天,显然在忙着对付她,希望将俄国人驱逐出矽谷,从而控制她手中的网络媒体平台,为赢得下一次大选增添筹码。
谁在为风险做预案?
她想到美联储,已经在主席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功勋老臣艾伦格里斯潘于今年上半年离职,凯尔的父亲担任副主席,他的好友,本·伯南克,同样毕业于哈佛大学经济学专业,在麻省理工完成博士学位后又在普林斯顿任教多年,这样一位学究型人物,竟然顶替了所有候选人当任美联储新的掌舵人。
这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信号......
“我早应该想到的。”莱伊喃喃道。
“什么?”
“我不能在电话里和你说。”她摇摇头。
明明只是出现少部分信用度极低的次级债务违约,但高盛却反应如此强烈,他们储备金充足,是整个华尔街最有能力抵抗债务危机的投资银行,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动起将债务推到美林和摩根士丹利身上的想法。
树狼——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可是狼性斗争可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什么事情能让头狼如此警醒?布莱克费恩甚至说到了破产,他说高盛有可能会破产,所以他们要把债务抛出去,可要是高盛都无力回天,其余的银行又该怎么办?所以布莱克费恩说,如果不陪他们玩这场游戏,莱伊拿不到一分钱,因为整个体系都会崩溃,没有人会为她支付违约金,这不是请求,这个是威胁!
她早该想到的,因为只顾着关心华尔街和财政部的动向,她竟然忽略掉这样关键的一个事件,伯南克这个人他既不像他的前任一样擅长运作货币,也不如他的竞争对手一般对国际贸易了如指掌。他在普林斯顿教书的时候,穷尽毕生都只在研究一个议题,那就是
——大萧条。
难怪他们愿意给我开出这样好的条件。”莱伊轻叹,“大鱼吃小鱼,原来他们想吃掉其余的巨头。”
那些国际监管机构恐怕在今年年初就已经猜到大事不妙,他们闭口不言,是因为现在任何行动都为时已晚,亡羊补牢,只会加剧市场恐慌造成形式的恶化。所以这些部门的老功勋在今年不约而同拍屁股走人,新上来的人分之为二,要么就是如鲍尔森这样一无所知的背锅侠,要么就是静等只待做天降救世主的资深政客。
莱伊不想操心她舅舅是哪种,反正不会是前面那一类,她只操心这群头狼在想什么。
谁有钱,谁就能瓜分掉那些倒下的巨兽,贝尔斯登、雷曼、美林、摩根士丹利、AIG......这些巨头恐怕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与之比起来,莱伊能拿到手的那些利益的确不值一提。
所以,就算是审判,也轮不到莱伊来做那个审判的人,当然,世界也不应该审判她。
如果一定要怪,从制造债券的黑石创始人和房利美首席执行官,到使房贷证券化的几家企业,从不断降息的美联储,到纵容华尔街使用高风险衍生产品的金融监管部门,那些闭着眼睛签字的评级机构,和明知道问题所在依然抛售债务的巨型银行,谁也逃不了......没有水滴,就不会有浪潮。
“我很累。”莱伊轻声道,“我厌倦了今日的一切,也不想再重复经历这样的事情。”
“那就让列车去往它该去的路。”卡卡说,“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而我们只能听从它的指令。”
他们唯有矗立于浪潮之巅,才能登上诺亚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