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资本逃逸
“我们并不想做得比别人更精明。我们只是设法将债券卖给笨蛋。”
——高盛交易员韦拉诺斯 1994
布莱克费恩这哥们也是个传奇人物，和华尔街无数背景牛逼哄哄的CEO不一样，他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贫民窟，人生经历相当励志，同样毕业于哈佛，靠奖学金才念完大学。
又是一个和莱伊同校的大佬，莱伊这几天接连同这些‘杰出校友’相见，也逐渐觉得自己不是那样卓绝的天才，或许在富家子弟里她是有个顶顶聪明的大脑，但放到人类整个群体里面还是很有进步空间。
布莱克费恩在没有当CEO之前是在高盛的固定收益部门（FICC），这个部门目前是整个高盛的效益之王，他们的业务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债券、外汇和大宗商品。
全世界最能赚钱且合理合法的行当都在这了。
他的成名作莱伊也熟悉的很，那就是1998年在俄罗斯帮自家企业运作了一大批色金属和原油商单，并参与国家通讯集团的融资收购，双方都从中赚到巨额利润，布莱克费恩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升任高盛高层。
莱伊虽未见过他，却久仰他的大名。
只能说同样缺德的人更容易成为好朋友，虽然高盛在民间的名气实在不怎么样，但莱伊觉得她和他们还是挺臭味相投，这样友好的关系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并有望在未来一直保持下去。
布莱克费恩当然也知道莱伊，在俄罗斯他虽未与她碰面，对于商业伙伴家这位继承人却是印象深刻，所以在克雷格找到固定收益部门的时候，是他同意给莱伊出售那一批定制款的信用违约掉期，并允许莱伊从中挑选自己想要做空的对象。
他如今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选择。
高盛在过去几年中不断把风险转移到世界保险巨头美国国际集团（AIG)头上，并借着两边通吃的机会又大量合成新的债券，直到今年七月，美国国际集团正式宣布停止为抵押债券做担保，就像泰坦尼克号在遇见冰山前已经关闭发动机开始转向，却最终还是朝着冰山疾驶而去，巨轮的刹车谈何容易。
先不说AIG手上已经担保了数都数不清的债券，高盛账面上也仍有上百亿的‘积压货’不曾抛售出去，放眼华尔街这算是普遍情况。
表面上看每天的股市依然风平浪静，市场一片欣欣向荣，私募巨头黑石正准备上市，高盛的股票还在疯长，从180美金一股直飙至240美金，对冲基金在原油市场中赚的朋满钵满，而五大中体量最小的投行贝尔斯登替这些对冲基金管理他们的资产，过去一年中收益颇丰。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唯有敏锐的人察觉到风雨欲来。
第一个致电给莱伊的金融巨头，就是高盛。
莱伊一直知道他们对于风险管控的很严格，华尔街所有金融机构内部都有一套风险模型，无数理工科天才汇聚于此，为他们的大老板写下复杂的代码，市场中的每一笔交易都会被录入模型随后由计算机进行分析并给出结果。
这其中摩根士丹利使用的一种名为Vae-at-Risk的算法模型传言中最为先进，可以测算全球市场中一切交易头寸。
但摩根士丹利目前毫无动静，完全看不出抛售债务的打算。
计算机终究只是计算机，而人类有无数种办法规避算法的监控，就如他们逃离监管的樊笼一样，高盛采取的人工盯市终究比机器先胜一筹。
投行交易部是一个极大的平层，落地玻璃一扇接一扇连成一片，数十张网格一般的交易工位摆放在大厅中间，墙壁四周挂满显示屏，在白天，这些屏幕会实时更新不同交易市场的数据，而现在它们一片漆黑，宽阔的办公场所熄掉一半的灯光，只留下几盏条形白炽光灯照亮狭窄的走廊。
从吸音地毯上走过，两侧都是被玻璃隔开的小型会议室和办公室，仍然有许多交易员留在这里，条形办公桌上堆满食物纸盒和咖啡杯，黑色插电线乱七八杂绞做一堆搁置在桌椅旁，莱伊一行人的动静并没有影响他们半分，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手中的工作中。
“莱伊。”布莱克费恩站在尽头最大一间的会议室门口，他同样是地中海造型，光头顶着灯光反射出平滑的光芒，他眼下乌青很重，眼神看起来也无比疲惫，“真高兴能这么快在这里见到你，是不是很累，甜心。”
他上前亲密拥抱了莱伊，又为她行了一个法式吻手礼。
仓促的触感，莱伊察觉到他心不在焉。
考虑到高盛仍有诸多债券没能抛售出去，而莱伊也是这些垃圾债券的对赌方，现在恐怕也成功荣升为高盛的大债主，她决定关心一下自己的利益问题，所以没有和布莱克费恩含糊其辞：“高盛负债表上的债务到底有多少？”
布莱克费恩闻言竟然皱着眉思考了很久：“......我想至少有几百个亿，最少也有两百亿。”
“两百亿。”莱伊重复他的话，咬字极重，“只要我问，人人都说自己欠了几百个亿。”
布莱克费恩一愣：“还有谁和你说过。”
“还有谁？所有人。”
高盛几位高管面面相觑。
“保诚、汇丰、黑石、法国巴黎银行、巴克莱银行......”
“这些集团要么财报很好看，要么储备金充足。”他们之中有人叹息，“竟然也无济于事么。”
“所以更不用提什么雷曼、贝尔斯登、美林、花旗，他们的债务只会比这些公司多得多，他们都是很激进的玩家。”布莱克费恩沉声道。
“我转手了八千万信用违约掉期给保诚。”莱伊如实告知布莱克费恩，“现在手里还剩十四亿零七千万的存量。”
“你去算一算目前市场下她手里的收益。”这位高盛执行官迅速吩咐身边的财务官。
会议室内侧有张白色黑板，戴维在上面演算，笔尖和黑板摩擦间时不时有吱呀刺响，叫人头皮一紧。几乎一眨眼，他就回过头，将笔抛到桌上，点了点白板：“660%”
光是利润就会翻到六倍之多。
“那可以替他们平掉至少五个亿的账目，你多少钱卖的？”
“一亿七千万。”
这个价格她卖的很优惠了。
“你们也要吗？”莱伊问，“买下当初卖给我的东西，凭着我家和你的关系，我可以卖给你原价三个亿的信用违约掉期。”
“那不过是杯水车薪，”布莱克费恩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把手里这批价值高达两百亿，即将彻底烂掉的债券全部卖出去，即便做不到全部抛售，也要尽量卖到最多。”
莱伊又看了眼手表：“离美股开盘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了，亚洲已经开市，恒生指数跌的很厉害，恒生一向是美股的风向标，如果道琼斯也是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接盘你的债券。”
市场的溃败往往只在一瞬间。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布莱克费恩双手撑在桌子上，皮肉紧绷，肉眼可见皮肤下暴起的青筋，“我们呆在这里，不眠不休好几天，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帮助我们在十个小时内抛售风险资产。”
莱伊沉默了一会：“保诚的CEO三个月前还在同我说他想不到办法卖空有害资产。”
“他们是笨蛋，甜心，而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是高盛。”布莱克费恩招了招手，示意克雷格和加里·科恩上前，“给莱伊介绍一下我们想出来的绝妙方法。”
克雷格和加里·科恩互相对视一眼，都在犹豫着谁先开口。
“说啊。”布莱克费恩擡高声音，口气不容置疑。
一片沉默，莱伊心中有了不安的感觉。
最终还是克雷格站出来，他上前一步，示意莱伊和他一起到窗边。
曼哈顿城区夜景闻名世界，千万盏灯火汇聚一起，成为全世界CBD中心效仿的模版。凌晨，整条华尔街依然灯火通明，窗外似乎下起了蒙蒙细雨，灯光被雨水打湿，升起的烟雾笼罩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霓虹灯光仿佛游淌在海里的，一条条艳丽而诡异的光带散落在城市角落。
远处不时有警笛长鸣，声音穿透三十层密闭玻璃进入高楼。
克雷格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一直低着头，黑色尖头皮鞋不时随着警笛的节奏打着拍子。
“是这样......目前积压的债券很多，我们不可能再单独一支一支推销，就算是再给我们一整年的时间恐怕也卖不出去，所以加里·科恩想到一个办法，他想打造一种全新的产品，给它命名为‘树狼’，它是我们库存中所有债券的合集，如果说现在市面上出现的CDO大部分还只是基础债券ABS和MBS的集合，那树狼会是CDO的集合，我们准备把这个产品的夹层做到十六层，或者更多，每个夹层里插入不同的抵押贷款债券，这样一个产品就可以打包卖走一大半的库存。”
“树狼。”莱伊喃喃道，“丛林法则，适者生存，这是它名字的由来吗。”
“是，我们想做狼王，甜心，我们可不要被吃掉。”
“你们既然已经想到这样疯狂的办法，还要找我做什么。”
“你才是最关键的一环，我们需要你手中的信用违约掉期（CDS），不会要太多，可能一个亿左右就足够了，我们可以高价回收，以你现在可以赚到的利润回购这批产品。”
“你什么意思？”莱伊盯着克雷格，她心中的不安在加重。
“就是说，我们想把信用违约掉期（CDS）也放进合成抵押债券中。”
“因为现在很多公司都想买信用违约掉期，但是保险公司已经拒绝承担担保责任，即便是AIG，他们也变得犹犹豫豫，我感觉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想要得到担保凭证难上加难，除非你是那个卖它的人......所以我们需要你手上的流动性CDS，它可以覆盖我们产品中最坏的那一部分，让它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安全且富有保障力的商品，同时又因为你手中的CDS全都可以做转手交易，流动性极强，也就是说它们的置入可以带动CDO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