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让他留下

莱伊落地米兰的时间恰好是黄昏，淡金色日光斜斜印在屋顶，将建筑锐利的边角晕染开，勾勒描摹着这座古老城市的轮廓。

玻璃窗正对米兰大教堂和广场，这座世界上最庞大的哥特式教堂被誉为建筑艺术的诗歌，建于意大利极为恢弘的一段历史之间，如今它伫立于此——作为一座古老的遗迹，同帝国的过去一起，仅仅留存在书页回忆中。

钟声响起，惊起一群白鸽。

莱伊和老贝一人坐在一张灰褐色木椅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你想要打破这种平静吗？”老贝侧头问身旁的女人，“广场上挤满流浪汉，教堂前围着无家可归的人，整座城市的财富都在一朝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戳破一个苦心营造出的美梦，就是你所追求的事业？“

他把一支玻璃杯往莱伊那边推过去，杯中装满暗红色的葡萄酒。

莱伊抿了一口：“Roai？”

“敏锐的直觉。”老贝朝她举杯，“这一瓶酒产自1945年，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莱伊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

“罗曼尼·康帝之所以售价如此昂贵，是因为酒庄地处法国布尔戈涅-弗朗什-孔泰地区的维欧纳，他们的葡萄园种植着一种名为Pot Noir的葡萄品种，这种品种在勃艮第地区被认为是最顶级的红葡萄品种。”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慢悠悠地说道，“法国和意大利都以生产奢侈品而闻名，只不过前者实现了集团化，而后者仍然以家庭作坊为主，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不等老贝回答，莱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Lantichità seppellirà ogni geroglio di prosperità.”

——古老将埋葬繁荣的萌芽。

“这是注定的结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老贝喃喃，“是你指使雷·达利奥（注：桥水基金CEO）来攻击我们吗？”

莱伊失笑：“你是商人，怎么会问出我这么好笑的问题。当然不是，没有人可以控制这些资本，连纽联储和美国财政部都管不到华尔街头上，你未免将我看得太高了一些。我只是告诉这些人，在你们国家压上一笔钱，然后他们可以赚上许多，再附赠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就像海中的鲨鱼闻到血腥味，他们自然而然会蜂拥而至。”

甚至于她闭口不谈，那些投机者也早就蠢蠢欲动。

“就因为我们将你拉下水？”

“对啊。”莱伊点点头，“就这么简单，你们做出事情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不是吗？”

“我承认，这样做是有些不道德，不过也别觉得是我的错，在东方有句古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你们的蛋壳都四分五裂，又怎么能怪别人来捡便宜。要怪就怪自己，谁创造了危机，谁就是最大的罪人，你说是吗？”她侧头凝视老贝，嘴角噙着一丝笑容。

贝卢斯科尼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那时她呆在帕斯特身后，甜美可人，容貌精致，像是上世纪黑白影片中走出来的小公主。

因为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她真的骗到了所有人。

“也许我是个政客，一位奸商，但都比不上你这样心狠手辣。”贝卢斯科尼摇头，“我有错，我不应该纵容我的伙伴去肆意抹黑你的形象，但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受伤害的只是你一个人。而你的错已经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你的报复心是要将一个人口数千万的国家视为自己可操控的棋盘，用来铺平你往上爬的道路，你不就是索罗斯那样的人吗？或许他都比不上你，毕竟他只敢挑最弱的东南亚诸国下手，而你直接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谁和你是自己人？”莱伊笑了笑，“你永远不可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你这么高傲就不怕自己有一天倒台后被清算吗？”

“倒台？”莱伊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当然怕，谁不恐惧有一天荣华富贵都如过往云烟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亲爱的西尔维奥，你会坠落，而我不会。”

Too big to fail

大而不倒

夜幕终于驱逐燃烧着的云层，黑暗缓缓笼罩在城市上空。天幕先是被染做粉紫后，随后蓝色渐深，仿佛是染料透过几层细纱慢慢浸上重彩，最后深到近乎黑色的蓝紫颜色取代了□□的天空。

失去了柔和的光线，教堂尖顶忽地就尖锐起来，在夜幕中如同巨人高举长剑，失去白日的庄严与圣洁，平添一分惊悚的意味。

“你要怎么样才肯善罢甘休？”贝卢斯科尼问她。

“我随时都可以收手啊。”莱伊笑言，“你跟我道个歉，我明天就能让弥撒停止抛空行为，可是我已经没办法阻止其他人的行动。”

列车一旦驶出就很难停下来。

贝卢斯科尼一口郁气堵在心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就没想过怎么收场吗？”他愤愤道。

“我以为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呢。“莱伊冲他眨眨眼，“你可以印钱呀。”她铛铛敲了两下玻璃杯壁沿，发出如同硬币撞击地面的声音，“用印出来的钱去买股票，把市场价格擡高，桥水基金一边抛售，你就一边买入，他们抛五十个亿，你可以买六十个亿，他们抛一百个亿，你就买两百个亿，这样来去几回，然后他们就会不敢再抛出股票和债券啦，说不定你的救市行为还能带动整个大盘上涨，这些对冲基金的空头寸就会爆仓。”

“想想看吧西尔维奥，把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逼到清盘离场，让他们狠狠亏损几十亿，你会闻名世界，你的选票可能一夕之间上涨到80%，或者更高，你会成为大英雄，罗马的救赎者！”

“可是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故意皱着眉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然后一瞬间冰雪消融，展眉而笑，合掌愉悦道，“哦，我知道了，是因为你们的货币，用的是欧元呐！你们没办法自己印钞票，想要钱，你就得去找我的舅舅。可他一定不会同意，因为欧元区的风险可不能再扩大啦，一旦纸票从印刷厂中出来，通货膨胀，债务会变成泡沫，然后气球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爆炸，水流倾泻而下......而你们的容器中乘不下这么多的水，流水会向邻近的地方蔓延，你们的债务会变成整个欧盟区的债务，更多的人会跟着倒霉......所以为了更加伟大的的利益，只能拜托意大利人民牺牲自己了......”

你闭嘴。贝卢斯科尼听不下去，他站起来，像只受困的猛兽一般暴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甚至想抡起眼前的凳子冲莱伊砸过去，Youre jt crazy. Youre truly too sane.（你就是个疯子，你丧心病狂）

“你这话敢当着你舅舅的面说吗？”贝卢斯科尼指着她，“我真应该给你录下来，让全世界人都听一听，认清楚你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你这么说我，我会很不开心。”莱伊语气冷了下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挑衅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是你在任期间放纵债务增长，无度扩张，是你纵容手下拉帮结派，打压那些体量小的企业，还是你，纵情享乐，声色犬马，满脑子都是女人，却不知道当你在床上和模特欢愉整夜的时候，桥水一直在加持空头头寸，这在华尔街甚至不是什么秘密，而你对此毫无准备。”

“你只知道责怪别人，不知道反思自己，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了。“莱伊起身，拎起身边灰色Mouawad手袋。

贝卢斯科尼意识到自己失态，想去叫她，莱伊已经握住青铜门把手，却又忽然停住，回头，正对上他伸出的手臂。

她笑着把他的手按下去：“西尔维奥，别求我，赶紧去求欧洲央行吧，否则明早开盘，我真担心你去上班的唯一目的就是递送辞职报告，球迷顶多是骂我两句，可是意大利人民的唾沫是真的会害死你呢。”

她说完不顾眼前男人双目欲裂，扭头出门。

厚重的铜门在身后扣紧。

*

室外空气清朗，一扫而过室内的沉闷。

“老板，你要现在走吗？”一直等在门外的秘书小姐问道。

莱伊还要赶回美国参加一个会议。

“不急，先走走吧。”她轻声道。

珀莉擡头看了眼夜空，很担心：“会不会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