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如果陛下醒不来,到头来都是白费。
他看向长榻上的皇帝。
文令仪吩咐完了,也解释清楚了,知道他应该如何去办了,便继续拧着热巾子给人擦脸,擦了几下发现他还没走,看了眼道:“没什么旁的事,还请大人在外顺手安排一番,再不要让人进来,打搅陛下小憩。”
……
拓拔宪是在个偶然的早上醒来的,他感觉自己沉睡了很久,要不是身边有股熟悉的味道在梦中拉扯着他,或许会放弃挣扎,直接睡死过去。
他四肢还在发软,很少见的感受,但也并非没感受过,当初养过三个月的剑伤,醒来也是这样。
过了会儿头能动了,他试着转动了下,等看到在桌案上握笔勾画的人,眼珠就定住了。
半早不早的时候,太阳还未升高,很暖煦的光落进来,披在她的身上。瘦了些,也更坚韧了些,拿着折子在看,手边还拿着笔,认真端详。需要用印了,将自己脖颈取下的玉印在印泥里按一按,盖在纸上。
她那么认真,像有什么人把这件事托付给了她,她郑重其事地答应,一板一眼地完成。
拓拔宪看得入迷,眼里心里全是她的模样,挪不开眼。
他脑子还有些发懵,没想到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但已经知道自己喜欢她,想靠近她。
还是文令仪先察觉不对,发现了有个人盯着她,眼神火热。她把笔一丢,猛然站了起来,扶住桌案一角稳住自己的身形,向他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就像是她从东宫走来,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他身边。
往事交错,他记起了她羞怯、不甘、怨恨、无奈、无力、恐惧的脸庞,到如今强装的平静。
拓拔宪用一只手臂撑着坐了起来,看着她笑,又向她摊开了双臂,“襄襄,你没有走。”
文令仪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没说话。
拓拔宪拍着她的背,刚醒来声音带着粗糙,但有种莫名的温情和哀伤,“是朕对不起你。当初是朕不对,做下那些事,害你和家人分离。”
经历过一场生死,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有了改变,如果是为她,当初他应该更有耐心,而不是赶尽杀绝。
她瘦了好多,一定没吃好饭。
当初一下子失去了父亲母亲,年纪又那么小,一定比失去他要痛苦千倍百倍。
唯有亲眼看到,他才明白那些伤痛对她的折磨有多大。
“襄襄,朕错了,别离开朕。”拓拔宪紧紧抱住她,满心恐惧。
文令仪张口,狠狠在他肩上咬了口。
拓拔宪闷哼一声,她是真的用力,恐怕咬到牙酸了。
“咬一百口也行,但能不能每年咬一口?”拓拔宪抚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商量。
文令仪破涕为笑,“你还想要一百年?你做梦!”
拓拔宪听见她笑了,将她的脸转过来,替她轻轻擦着未干的泪珠,很认真道:“襄襄不给一百年,九十九年也可以,朕任由襄襄咬,哪里都可以。”
“咬罢!不然朕不放心。”拓拔宪轻轻地摇了摇她。
文令仪被他一晃,腹中忽然疼起来,冷汗直冒,五指掐在了他的手臂上。
拓拔宪脸色骤变,慌了神,“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孩子……”
……
因为是个早产儿,这个孩子生得并不顺利,好在兴庆宫里备了几个经验老到的产婆,吃了些苦头后,还是生了下来。
孩子生出来后,文令仪没看几眼就叫人抱走了,只记得皱巴巴的,和哥哥比起来是个小不点。
挪到了干净房间,拓拔宪守在她身边,手臂上是她刚才抓出的红痕,后怕地替她擦着汗道:“襄襄,最后一次,早知生孩子这么凶险,朕不会用这个法子留下你。”
养了几天后文令仪还是有些虚弱,但还好,老祖宗送来各种补药,让她气血恢复不少,开始挂念刚出生的孩子,问道:“怎么没有孩子哭声?”
拓拔宪道:“有宫人抱着,你先别管。”
“你抱来我看看。”文令仪推他。
拓拔宪不情不愿去了,不算很熟练地抱着孩子,但能看出以前抱过孩子,大体上的动作是对的。
“是个公主。”他把孩子放在她身边。
文令仪绕有兴致地看了会儿,“她皱巴巴的,和绍儿那时候好像。”
拓拔宪很平静,“兄妹当然是一样的。看好了吗,看好了朕就抱回去。”
文令仪终于觉察出不对,“陛下,你不喜欢她?”
拓拔宪先把孩子送走。
回来在她追问下说了,“你流了那么多血,都是为她。”
兴庆宫刚好特意熬好了米粥送来,文令仪由他喂着吃,抽空瞪了他一眼,聊回刚才的话题,“所以你就和她计较?她甚至还没有足月。况且要说罪魁祸首,其实不是她。”
拓拔宪想了想也是,“那朕从此应该……”
“陛下可以搬到书室住。”文令仪好心建议。
拓拔宪脸色微变,“这件事从长计议。”
“原来到陛下身上就是从长计议了?多长?一年半载,还是三五年?”文令仪笑眯眯地看着他。
“……朕不会再迁怒她”,拓拔宪替她掖了掖松了的鬓发,带了些紧张道,“但朕的过错还在,朕用一辈子向襄襄赔罪,襄襄不要拒绝。”
文令仪歪了歪头,朝他一笑。
秋天已经到了,如果他有耐心等到明年春天,她就会在桃花盛开的那个季节告诉他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