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不肯栖 挑灯看文章 2954 字 3个月前

寒暄之后,太皇太后叫了声“辛贵人”,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妇人们,笑道,“你去见过几位叔母。”

“是!臣妾谨遵懿旨!”辛夷昂了昂胸,斗志昂扬地起身,执起酒盏向那些人示意过去,含笑道,“蒙老祖宗、主上之恩,妾有幸入此宫门,今后定当守己本分,不负此大恩。各位叔母,辈分上皆高于妾,妾以此酒为誓,请各位叔母见证妾之举止,若有不合时宜之处,还望一一指点,不吝赐教……”

文令仪保持着端坐姿势,旁人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听见什么都充耳不闻。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从前有很多无聊的宴会便是这般度过,只要耐心,侯到终场,就可以打道回府,高床软枕歇个够。

但是她总觉得有道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让她从心底发毛,想不顾一切逃开。

不,不会的,一切都是恐惧作祟。她安慰自己。

饮酒,淡笑,起身行礼,重新入座……

她忍得很好,做得和其他妇人没半分差别,纤美身影淹没在官眷中,不仔细分辨很难一眼看出。

拓拔宪却忽然开口道,“朕陪老祖宗过来,也是见一见各位旧亲,既已见过,便不多奉陪。但朕想起一事,听闻今日礼仪,有……文夫人的功劳。”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向他看去。自己养大的孩子,她能看出他在进入此处后的异常,原以为是那个贵嫔因病未能出席让他不悦,却没想到是落在了文令仪身上。

只见他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又很诚意地感谢,要青雉把人带到阶下来。

文令仪行礼,“想是陛下所闻有误,其实臣妇不曾帮上任何忙。”

听见这话,厅内许多妇人倒吸了口冷气。

坦诚乃美德不假,在君王面前,还是委婉些好。尤其她们这位君王,说一不二,杀伐果断,便是近臣在他面前也不敢多加辩驳,更何况区区一个前朝公主?真是找死。

便都觉得这前朝的公主不识相,日后还是少相与为好。

拓拔宪站了起来,一步步从座上走了下来。

“所闻有误吗?”到她身边,拓拔宪淡淡道,“朕可不是从别人口中听来。文夫人想必不知,你的一言一行,乃至一颦一笑,都是旧时痕迹。朕要用这汉礼,焉能不以你为鉴?”

拓拔宪似笑非笑地在她颤抖的浓睫扫过,压着声在她耳边,“所以朕要多谢文夫人。”

说罢扬长而去,独留文令仪退之不及,咬着下唇发抖。

无人知道她在受着怎样的焦灼。

离他越近,身子便忍不住发抖,沁出来的汗已经将内里那层薄衣染透。

靠他最近时以为就要被他压在大殿之上,当着众人面,做梦中之事。

太皇太后略一沉吟,道:“青雉,扶一把她,小娘子身体不好。”

辛夷认出了这是那日自己看到的女人,心中顿生警惕,却又不好发作,毕竟只是相似,并非那人。

但她还是记下了这笔抢风头的帐,以一派协理后宫诸事的姿态,站出来笑道:“身子不好,便少些出来走动,若伤在了宫中,叫家中郎君担忧如何是好?”

“是。”文令仪低着头,淡淡道。

太皇太后多看了她几眼,挥手道:“都坐下罢,可以开宴了。”

……

终于等到了终场,在宫门外见到晋纯时文令仪几乎喜极而泣,向他飞奔而去,“哥哥!”

晋纯笑着揉了揉她脑袋,“襄襄,想不想去看点好玩的?”

文令仪牵起他的袖子,很乖地跟他走,将牵马和守车的长庚和钟儿甩在了身后。

经历了沉闷的宴会之后,哥哥这句话简直是久旱的甘霖,救她于水火之中。不过呢,她觉得自己隐隐猜到要去什么地方了。

游人如织,人声鼎沸,宵禁暂停的街市几乎被人流淹没。两边点得透明的灯笼要把人眼晃花。整个洛阳的花灯火炮仿佛都聚到了这里来,将此方天空照得水晶宫般雪亮。

“哥哥,我要那个!”文令仪双眸晶亮,声音比平时大了些。

晋纯小心护着她,不让别人碰到,看向了她所指方向,是只竹丝粉兔花灯,肚子撑得圆滚,挂在摊前晃悠悠地闪出烛光,两只眼儿还装了消息,可以合闭。

只是可爱之物,有目共睹,摊前围了许多出价之人,摊主好整以暇地袖手旁观,等着价高者得。

“哥哥,你快去!”文令仪怂恿着他,有些迫不及待。

晋纯只好把她牵到了人少些的角落站着,自己挤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那只花灯提在手上,交给了她。

文令仪提着竹子做的灯柄,拿起来在眼前晃啊晃,透过竹片的缝隙,偶然瞥见他专注的神情,手悄然一抖。

哥哥是在看灯,还是在……看她?

文令仪悄悄移开了视线。

披星戴月回去之时,看出她走累了,晋纯蹲下了身,叫她爬上他的背,做一回不文雅的淑女。

他还保证守住这个秘密。

长庚和钟儿不知何时找到他们,若等人来,只怕还要走。

所以文令仪只犹豫了一下,就偷偷做了不文雅的淑女。

漫天星辉,落到地上却那么黯淡,似乎预示着他们的前路茫茫。

可在他温暖宽阔的背上,她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道:“哥哥,等你从南边回来,我同你讲一个秘密。听完之后,你不许觉得我不好。”

“然后呢?”晋纯心有所动,却害怕自己失望,忍着不去看她。

“我便再也不叫你哥哥了!”文令仪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说完,自己的双耳却红透了,心在这一刻跳得无比快,倒不像是她的了,反倒像有人在拿着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

“好,不叫哥哥。”晋纯心潮彭拜,怕吓坏她,压着声道。

文令仪已经开始苦恼,“那叫你什么?——晋纯!晋纯好吗?”

“随便什么都好!”晋纯走得很快,心跳得更快,想停下来吻她,又觉得不可以,他就要走了,吻她会出事的,便只能越走越快,步子迈得很大。

快到文令仪开始不满,“哥哥,你不喜欢我叫你晋纯对不对?但为什么不直说?只闷着头走?或者你喜欢我叫你,嗯,什么好呢……”她始终想不出很好的称呼,既能彰显亲密,又不至于让她觉得羞于叫出口。

到了她房门之前,还是没定下来,两人却要暂时分离了。

晋纯柔柔地看着她,几乎让她不好意思,想让他先变回之前的哥哥样子。

“如果有人欺负襄襄,若抵抗不得,就逃出洛阳,不必担心我和父亲。襄襄,不是为你,我和父亲早该为宋国战死沙场了。”晋纯再次摸了摸她脑袋,眼里满是不舍。

“哥哥……”文令仪看着他,说不出别的话。

“听话,好吗?”

她只能默默点头,让他别担心。

合上了房门后,她仍旧向外看着,神情痴茫,眼睁睁看他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庭院空静。

叹了口气,慢慢掉过身来。

下一瞬,沉缓的呼吸几近停窒。

房中未曾点灯,到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

圈椅上坐着的那个高大男人,虽是蒙在阴影中,衣缘上的那抹红似淋漓鲜血,红得灼目。

发出的声音幽冷如寒窖。

“今夜玩得可还开心?如此讶异,是一别经年太久,不认得孤了吗,文夫人?”

“或者该叫你,孤的香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