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愿接过鼎剑与仁剑,执双剑静立原地,凝视良久,一言不发。
最终,他将双剑重新系回腰间,缓缓长舒一口浊气。
见此情形,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轻重的杜鸢便打算转身离去。
谁知转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药师愿的声音,听着略显迟疑:
“仙长,愿,尚有一事,欲向您请教。”
杜鸢脚步一顿,回身颔首,笑问道:“哦?什么事情?”
药师愿拱手行礼,目光落在杜鸢腰间,诚恳道:
“我心中着实好奇,故而斗胆一问,您腰间这柄剑,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
那剑虽是被杜鸢打磨过不少,却依旧锈迹斑驳,毫不起眼,全然无半分仙家气象。
别说称不上神仙之物,便是随手丢给路边乞丐,怕也要被嫌弃地丢掉,只当是块无用废铁,拿着碍手!
可既是仙人佩剑,又被如此珍重地随身携带,想必来历定然非同小可。
药师愿越想越好奇,满心期待着杜鸢的答案。
却不料,杜鸢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坦然道:
“这个问题,我也是要去问别人的。”
药师愿顿时错愕当场,满脸难以置信——连仙人都不知晓?
“您您竟也不知?那为何还要将它日夜佩在腰间,时常握持?”
在他看来,别说天界仙人,便是凡间稍有身家的公子哥,也绝不会随身携带这样一柄既无品相、又无名头的兵刃。
莫非此剑看似其貌不扬、来历成谜,实则威能无穷,深藏不露?
这般思忖下,药师愿愈发笃定,定是如此。
怎料杜鸢却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只因我喜欢这口剑,仅此而已。”
药师愿彻底怔住了,仅仅是因为喜欢?
他虽未开口,那满脸的茫然与不解,杜鸢早已看在眼里。
见状,不禁朗声一笑,道:“若非自己真心喜爱之物,又怎会日日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呢?”
说罢,杜鸢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
只留药师愿一人僵立原地,满心的疑问与揣测,尽数堵在了喉头,无从言说。
怔立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望着杜鸢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句:
“不论器物来历,不问威能深浅,只凭一心欢喜便足矣。所以,这才是仙凡之别吗?”
这一刻,药师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所谓英雄天子,终究也只是一个拘泥于俗相的淤泥之辈。
哪怕得了两口法力无边,威能无穷的仙剑来,也还是一介凡夫俗子。
永远也比不得天上仙人!
这番所悟,叫他怅然望天许久。
待到回神,他方才对着身后的几位阁老说道:
“我朝糜经国难,幸得仙人开恩,方才幸劫。此乃国事,亦是古今未有之大变。诸位爱卿觉得,是否应该做点什么?”
几位阁老都是皇帝亲手点的,常年相伴之下,他们如何不清楚,天子已经有了定论。
如今,只是在等着他们开口引出罢了。
毕竟,得让外人知道,国事不能是天子的一言堂!
只是,该是什么呢?
因为可能太多,饶是他们几个位极人臣的人精,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老资历永远都是老资历,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大概有了方向。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下,李嵩身为阁老之首,率先出列拱手,语气恭敬却精准地踩中要害:
“陛下所言极是!仙人救万民于水火,此等天恩浩荡,自当以重礼相报。臣以为,仅立碑建祠,恐难表我朝敬畏之心,需得有一桩能传之后世、惠及天下的举措,方能彰显诚意。”
“毕竟如此一来,世人会永远记得,他们有一项恩典,是因为今日仙人才得来的!”
药师愿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颔首道:
“爱卿所言有理。只是这‘惠及天下’的举措,当从何入手?最好啊,得是一直都能有百姓记着的‘盼头’!”
这话一出,众阁老心中已然明了,天子的心思,定在“科举”二字上。
百姓顽愚之辈良多,一味施恩,未必能有多好的结果。
比如定个节日,到了时候,就由朝廷发放酒肉什么的。那多半只能叫他们记得一时,很快就会因为成了习惯,而慢慢忽略本意。
只记得有个节日,且朝廷会在这一天搞的很隆重。
至于旁的,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因此得给他们一个有盼头,又难以真切拿住的东西。
思来想去,科举是最好的!
百姓都盼着当官,因为仙人额外增设一论取仕,别的不说,那群自诩为天下‘声’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得记着!
更因为,仙人远离凡尘,哪怕后面出了岔子,骂的也是皇帝和朝廷,而非仙人。
甚至说不得还会因此,而越发记挂仙人来‘主持公道’。
拿这个来感念仙人恩德,再合适不过了!
相通了关键,户部尚书王彦随即接话,语气恳切:
“陛下,如今天下翻涌,民心待安,为朝廷取仕乃是固本之策。仙人临凡救世,恰是天赐机缘。”
“因此,臣斗胆提议,可专门为此增设一场恩科,定为常制!”
“如此广纳天下学子,既能彰显朝廷求贤之心,亦能借恩科之名,将仙人恩德传扬四海,让万民皆知,我朝兴盛,全赖仙人庇佑。”
药师愿故作沉吟,指尖轻轻敲击着腰间的鼎剑,目光扫过众人:
“恩科?倒是个主意。只是寻常恩科,似还不足以匹配此番天降祥瑞.”
一旁的张衡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补充道:
“陛下圣明!臣以为,可借此次恩科,对我朝取仕之法稍作修改,新增‘仙道通识’一科,这遭逢大变之世的第一次恩科,可以只是考问学子对此等大变之世的应对之策,择优取第!”
“当再往后,就该慢慢变成考问学子,对仙妖魔怪的学问。如此,不仅能让我朝得一批专司应对此等大变之世的干将,还能让天下学子知晓仙人之道,心存敬畏。”
“同时,臣觉得还得将今日定为‘天恩节’,往后每届恩科皆于此日开考,既是纪念仙人救难之日,亦是昭示我朝敬天爱民之心!”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药师愿的心坎里。他面上露出赞许之色,缓缓点头:
“诸位爱卿所言,正合朕意!便依此议,修改科举章程,增设仙道通识科,今日定为恩科之始,以谢仙人隆恩!此事,便交由诸位爱卿牵头督办,务必周全妥当。”
众阁老齐齐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臣等遵旨!”
彼此无需多言,却早已摸准了天子的脉门,既顺着他的心意推出了举措,又保全了“朝堂议事”的体面,这便是君臣多年的默契,亦是宫廷深处不言自明的门道。
君臣默契应下此事,张衡却忽然对着天子躬身道:“只是陛下,此法实则依旧只是下策!”
药师愿脸上的赞许瞬间僵住,愕然反问:
“这还只是下策?”
方才那番言论,明明正中他心坎,既显对仙人的恭敬讨好,又能借恩科感念恩德、网罗天下人才,这般周全的法子,怎会只是下策?
张衡苦笑着拱手,无奈道:
“陛下,既是为答谢仙长恩德而设的恩科、立的节日,自然该以仙长尊讳为号,彰显敬意。可我们连这位仙长的具体尊讳,都一无所知啊!”
这话如惊雷炸响,药师愿竟顾不上天子体面,猛地一拍大腿,满脸懊恼道:
“朕怎么就忘了这一茬!怎么能忘了!”
说罢,他下意识抬眼望向宫外,想要寻杜鸢的身影,却只望见空荡荡的皇宫大院,哪里还有半分仙人踪迹。
见状,药师愿只得按捺住焦灼,转向几位阁老急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