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洛阳宫的晨雾时,杨烨的指尖已在玉带钩上摩挲了近半个时辰。殿外传来太监细碎的脚步声,那声尖细的“太子殿下,辰时已到”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穿越三日来强装的镇定。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内侍为自己理好兖龙冠的珠串,镜中映出的面容年轻却带着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沉凝——从现代历史系研究生林烨,到大隋开国太子杨烨,这身份的转换,终究要在今日的紫宸殿早朝里,真正落地。
踩着金砖铺就的甬道走向紫宸殿,廊下禁军甲叶碰撞的脆响不断传入耳中。杨烨刻意放缓脚步,目光掠过殿外侍立的官员,看似随意的扫视里,每一个身影都在他脑海中与史书典籍里的记载快速重合。他知道,今日不仅是他作为太子第一次参与早朝,更是他与大隋权力核心的第一次正面碰撞——而这场碰撞里,最棘手的对手,从来不是龙椅上的父皇杨坚,而是阶下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力量,以及隐在人群中的暗流。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喏,殿内原本细碎的议论声瞬间消散。杨烨踏上丹陛的那一刻,目光第一时间越过阶下文武,落在文官列首的几人身上。最左侧的清河崔氏崔仲方,身着绯色官袍,腰间系着金鱼袋,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可杨烨分明注意到,他握着笏板的指节泛着青白——这位在杨坚代周时献上《安边策》的世家领袖,看似恭顺,实则仍在估量新太子的分量。
“此乃清河崔氏,”杨烨在心中默念,“开皇初年,崔家以二十万石粮草助父皇稳定关中,换得门下省侍中的位置,如今朝中六部侍郎里,崔氏子弟占了三席。”他的目光微微右移,落在崔仲方身侧的博陵崔儦身上。这位崔氏旁支子弟穿着青色官袍,正捻着山羊胡,指尖无意识地在笏板上划动,那动作里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闲适——博陵崔氏虽不如清河嫡系显赫,却掌控着河北的盐铁之利,去年河北旱灾,崔儦以私仓粮赈灾,收拢了三成流民,这份民间声望,比官职更让皇室忌惮。
紧接着,范阳卢氏的卢恺、荥阳郑氏的郑译、太原王氏的王韶、陇西李氏的李询、赵郡李氏的李崇……五姓七望的核心人物,如同棋子般分布在文官队列中。他们或垂眸恭立,或低声交谈,看似松散,却在站位上隐隐形成呼应——文官列中,世家子弟占了近半,连吏部选官的权力,都有三成捏在这些人手里。杨烨的喉结轻轻滚动,他想起昨夜翻阅的《开皇起居注》:杨坚能推翻北周宇文氏,清河崔氏提供粮草,陇西李氏领兵控制京畿,荥阳郑氏则在朝堂上串联百官,就连太原王氏,都暗中阻断了北周宗室的援军。
“说到底,大隋的江山,是皇室与世家共掌的。”杨烨心中泛起一丝冷意。他清楚,这种“共掌”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汹涌。世家们用支持换来了特权——子弟不经科举可直接入仕,私兵不编入府兵,甚至封地内的赋税,皇室都只能收取三成。而皇权,就在这一次次妥协中被分割。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穿越而来的优势,不仅是知道未来杨广会弑兄夺位,更知道隋末的乱局,根源便是世家势力过大,最终反噬皇室。“我的底线,绝不能让皇权再被分割。”这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让他看向世家官员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审视的目光从武官队列中射来。杨烨抬眼望去,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宇文化及。
只见宇文化及身着明光铠,甲片上的鎏金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佩着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鸽卵大的蓝宝石。他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倨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杨烨的眼神里,既有对太子身份的表面恭敬,更有藏不住的打量与轻视。
杨烨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太清楚宇文化及的底细了——其父宇文述是隋朝开国功臣,曾随杨坚平定尉迟迥之乱,如今官拜右卫大将军,掌控着京畿十二卫中的三卫兵力。而宇文化及本人,更是杨广最铁杆的拥立者,未来江都之变中,正是他亲手缢杀了杨广,覆灭了大隋。此刻,宇文化及站在武官列的中前排,身侧围绕着几个同样身着武官袍服的年轻人——杨烨一眼认出,那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智及,还有与宇文家联姻的京兆韦氏子弟韦福嗣。他们几人看似站得分散,却时不时用眼神交流,显然是早已形成的小团体。
“杨广还未入东宫,他的势力就已这般明显。”杨烨心中一沉。他想起史书中记载的杨勇被废:当年杨广正是靠着宇文述的兵权支持,联合五姓七望中对杨勇不满的世家,捏造罪名,才让杨坚废黜了杨勇的太子之位。如今自己取代了原本的杨勇,成为太子,宇文化及和他背后的杨广,必然会更早动手。
他刻意放缓呼吸,目光从宇文化及身上移开,落在武官列首的杨素身上。杨素身着紫色官袍,腰系玉带,面容刚毅,正垂眸看着地面,仿佛对殿内的暗流毫无察觉。可杨烨知道,这位隋朝名将绝非表面那般平静——杨素虽出身弘农杨氏,却并非五姓七望嫡系,早年曾因家世被世家子弟轻视,因此对世家势力始终带着戒备。更重要的是,杨素如今手握伐陈大军的兵权,是杨坚最信任的武将,也是唯一能与宇文述抗衡的力量。
“拉拢杨素,或许是破局的关键。”杨烨在心中快速盘算。他清楚,自己如今虽为太子,却根基薄弱:原本的杨勇沉迷声色,在朝中几乎没有心腹,而自己刚穿越而来,既没有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也没有获得杨坚的完全信任。想要守住太子之位,阻止杨广夺权,首先要做的,就是瓦解世家与杨广的联盟,同时争取军方的支持。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唱喏声,杨烨连忙收回思绪,随着百官一同跪伏在地。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杨坚身着龙袍,面容威严,一步步走上龙椅。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杨烨身上,眼神复杂——有对长子的期许,也有几分审视。
“众卿平身。”杨坚的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杨烨随着百官起身,站在太子的位置上,目光始终保持着恰当的低垂,却用余光继续观察着阶下的动静。
早朝的议事很快开始,先是户部尚书奏报关中秋收情况,接着是兵部尚书汇报边疆防务。杨烨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听着,偶尔在心中分析着这些奏报背后的信息——户部尚书是荥阳郑氏子弟,奏报中刻意夸大了关中的粮荒,显然是想让皇室同意郑氏私仓放粮,进一步扩大郑氏在民间的声望;而兵部尚书是宇文述的老部下,汇报边疆时只字不提突厥的异动,反而强调需要增兵南方,分明是想将杨素的兵力调离京畿,为宇文家掌控兵权铺路。
“陛下,”就在这时,崔仲方出列奏道,“关中粮荒已持续半载,百姓流离失所,臣恳请陛下允许各州世家开私仓赈灾,同时减免世家封地赋税三年,以激励世家共渡难关。”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杨烨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赈灾,分明是世家想借着粮荒,进一步索要特权。减免封地赋税,意味着皇室的收入会减少三成,而世家的实力则会进一步增强。他下意识地看向杨坚,只见杨坚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了崔仲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