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过繁华的街道,汇入车流。
南方的冬夜,霓虹初上,勾勒出一个正在巨变的城市的轮廓。
有人在这个时代浪潮中乘风破浪,如陈小满,也有人仅仅是为了不被淹没而奋力挣扎,如小当。
而在遥远的四九城,南锣鼓巷95号院里,恐怕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和冰冷的绝望之中。
世界的参差,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分明。
陈小满和安雨琪的南方之行,见证了公司的蓬勃发展,也无意中窥见了一个逃离者艰辛的重生序曲。
从南方视察归来,陈小满和安雨琪仿佛从一个充满活力、日新月异的世界,重新踏回了时光流速似乎都缓慢几分的四九城。
火车站的喧嚣人流、街面上开始增多的个体摊贩、以及人们脸上逐渐多样的神情,虽也显示着变化,但比起南方那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躁动与热度,北京城的这个冬天,依旧带着一种沉稳持重、甚至有些滞涩的寒意。
回到南锣鼓巷93号院,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炉火烧得旺旺的,屋里温暖如春,与南方的湿冷是不同的舒服。
但一墙之隔的95号院,却像另一个世界渗过来的寒气,无声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另一面。
安雨琪收拾着行李,把从南方带回来的干货、糖果分门别类放好,心里却还想着那个在上海工厂里埋头干活的身影。
她忍不住对陈小满说:“这回看见小当,我这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说,淮茹要是知道她闺女在上海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会不会能宽心点?”
陈小满正泡着一杯南方带回来的新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摇摇头:“告诉她?告诉她然后呢?让她去上海找?还是让小当回来?哪个结果更好?”
他吹开茶叶,抿了一口,“贾家那摊子事,就是个漩涡,谁沾上谁倒霉。
小当好不容易爬出去,就别再把她往回拽了。
秦淮茹……
她的病根在心里,在家里,不在知不知道小当的消息。”
安雨琪沉默了。
她知道丈夫说得残酷,却在理。
以贾张氏的脾性和棒梗的德行,若知道小当的下落,只怕不是去关怀,而是去想方设法榨取最后一点价值,甚至可能闹到上海去,那才是真的毁了那孩子。
“我就是觉得……太苦了。”安雨琪最终叹息道。
“各有各的命。”陈小满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咱们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
话虽如此,但亲眼所见南方的蓬勃与隔壁的死寂,这种强烈的对比,还是让陈小满内心深处有所触动。
他并非毫无恻隐之心,只是他更理智,更清楚界限在哪里。
几天后,一场大雪悄然落下,覆盖了南锣鼓巷的青砖灰瓦,也暂时掩盖了所有的污垢和不堪。
孩子们在巷子里欢笑着打雪仗,给沉寂的胡同带来了些许生气。
陈小满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正准备出门去公司处理积压的事务,刚推开院门,就见秦淮茹挎着一个旧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从95号院出来,看样子又是要去街道劳务站碰运气。
她剧烈地咳嗽着,弯下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是一种病态的潮红,眼下的乌青在雪光映衬下格外明显。
看到陈小满,秦淮茹下意识地想躲闪,低下头加快脚步。
“秦淮茹。”陈小满开口叫住了她。
秦淮茹身形一僵,慢慢转过身,眼神躲闪,声音嘶哑:“陈……陈老板,出去啊?”
她用了“老板”这个称呼,带着一种卑微的疏离。
陈小满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雪地里瑟瑟发抖,沉默了一下,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皮夹,数出几张十元的票子,递了过去:“天冷,拿着去买点厚实衣服,或者买点药看看咳嗽,年纪不小了,别硬扛着。”
秦淮茹愣住了,看着那叠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有震惊,有一丝微弱的渴望,但更多的是屈辱和长期贫困积累下的敏感自尊。
“不……不用!陈老板,我不能要!我有钱!”她连连摇头,声音因为激动和咳嗽而更加嘶哑,“我……我去干活了!”
说完,她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快步走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陈小满拿着钱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着她那几乎被风吹倒的瘦削背影消失在巷口,最终缓缓放下了手,将钱塞回口袋,摇了摇头。
他明白,这不是施舍能解决的问题。
秦淮茹拒绝的不仅仅是几张钞票,而是拒绝承认自己已经到了需要接受邻居施舍的悲惨境地。
这点可怜的自尊,或许是她现在唯一还能紧紧抓住的东西了。
他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能给一份临时的工作吗?
也许可以。
但想到贾家那一堆麻烦,想到棒梗可能因此缠上来,想到贾张氏可能四处说道甚至讹上,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善心一旦开了口子,后续的麻烦可能无穷无尽,他不是开善堂的。
回到公司,处理完公务,他给上海的老李打了个电话,除了公事,最后依旧惯例地问了一句:“厂里都还好吧?”
老李心照不宣地回答:“都挺好,订单充足,工人们也稳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那个小贾,干活还是很拼,这个月好像还拿了点超额奖。
就是……还是不太合群,下班就回宿舍。”
“嗯,知道了,按规矩办就行。”陈小满挂了电话。
窗外,雪还在下。
四九城银装素裹,掩盖了太多的不堪。
南方的热潮暂时驱散不了北方的严寒,就像个人的一点点善意,也无法温暖一个早已从内部冻结的家庭。
陈小满能做的,依旧只是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守着一个秘密,看着时光在南锣鼓巷缓缓流淌,看着95号院在那片泥沼中,继续无声地、缓慢地下沉。
而他的93号院,炉火依旧温暖,茶香依旧氤氲,与隔壁,是两个泾渭分明、永难相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