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车队像条蜿蜒的长蛇,从码头排到半山腰。游客们起初还抱怨行程被打乱,有人对着杜志远举手机录像,嘴里念叨着“强制撤离侵犯权益”。可当海风扯着哨子越来越响,天边的云层压得像块铅,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车窗上时,车里渐渐没了声音。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抱着粉色兔子玩偶,小鼻子贴着车窗,小声问杜志远:“叔叔,台风会把小岛吹走吗?”他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指了指远处正在用沙袋加固门窗的队员:“你看他们,手里的撬棍比台风的牙还硬呢。”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玩偶的耳朵被她攥得皱巴巴。
真正的考验在夜里。狂风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撞着避难所的铁皮屋顶,“哐当哐当”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突然,“滋啦”一声,角落里的电线冒起了火花,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杜志远抄起灭火器冲过去,浓烟里只看见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他吼着让大家后退,压下把手的瞬间,白色粉末喷溅而出,视线里一片模糊。就在这时,小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哭腔:“队长,东边海水倒灌了!”
避难所是旧学校改建的,地势低,操场边沿的排水沟早被落叶堵死。杜志远打着手电筒跑到窗边,光柱劈开雨幕——只见海浪已经漫过了操场的台阶,泛着白光往屋里涌,速度快得像有人在倒水。“所有人上二楼!快!”他转身时,看见一个拄拐杖的老婆婆愣在原地,立刻蹲下身:“阿婆,我背您!”海水冰冷刺骨,刚没过脚踝就带着淤泥的滑腻,他背着老人往楼梯跑,听见身后“哗啦”一声,教室门被浪头撞得粉碎。
凌晨三点,风势稍微小了些,雨却还在瓢泼。杜志远靠在二楼走廊的墙上喘口气,后背的制服早被汗水和雨水浸透,黏在身上像层冰壳。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气象站的新消息,附带一张卫星云图:“山猫”在近海突然转向,中心风力减弱为14级,珍珠岛躲过了正面袭击。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几个早起的孩子趴在栏杆上,指着海面上漂着的一根断木惊叹,他们的父母在旁边低声交谈,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二天撤离时,张大爷拎着一筐刚煮好的海鸭蛋堵住了杜志远,筐底垫着干净的蓝布。“长官,拿着。”老人的手很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海盐,“要不是你们,我那把老骨头就喂鱼了。”海鸭蛋还带着柴火的温度,暖乎乎的。杜志远推回去,指了指老人手腕上没愈合的伤疤——那是五年前救他时被碎玻璃划的:“您留着补身子,下次台风来前,可得第一个跟我们走,不然我让小李天天给您送天气预报。”老人“噗嗤”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船离开码头时,阳光正刺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岛上。椰子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沙滩上散落着海藻和贝壳,却有种被清洗过的干净。杜志远站在甲板上,看着珍珠岛越来越小,像颗被海水洗干净的珍珠,在海天之间闪着微光。小李递来瓶水,瓶身上凝着水珠:“队长,您说这岛怎么就这么招人惦记呢?每年台风都往这儿跑。”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咸腥的海风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是泥土和草木混着海鸭蛋的香气,还有刚才张大爷塞给他的、藏在鸭蛋底下的半块干海带。“因为它值得。”杜志远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有新的云正在聚集,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慢慢晕开,“你看那些石头房,看那些守着岛的老人,还有趴在栏杆上看海的孩子……只要他们还在,这岛就吹不跑。”
海浪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落在他手背上,冰凉,却带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