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妥,”楠竹擡眼看向白渺,“我要带他去找厉闻昭,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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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闻昭此刻坐靠在一棵槐树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草堆,鬼域里阴气过重,湿而冷,他的黑色袍子被血浸透了,看不大清是湿的,但是尚未靠近,便能够闻见那股刺鼻的腥膻味。
他闭着眼小憩,泥土混着血腥的味道一直飘在鼻端,挥之不去。手掌上,指缝间,都染满了殷红的血,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搭在自己弯着的膝盖上,轻轻重重地喘息。
他靠着的这棵槐树,参天而长,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干仿佛能够穿透云霄,替他遮住了一部分光。
这是厉闻昭第一次觉得冷,冷到砭骨,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像只困兽,被困在了狭隘逼仄的一方小天地里,周围布满荆刺,他找不到出路。
童年的事,一直是他藏在心底的一道口子,那样深切的仇恨,渗透血肉,穿心过骨,是永远也无法结痂的伤口,他能做的,就只有埋藏在心里的最深处,越深越好,厌恶任何试图接近自己内心的人,以及母亲。
他从不擅长质问,哪怕心口的痂早就被揭开了,他依旧用自己冷厉与骄矜,来掩护着汹涌的疼痛。
然而这么多年来,母亲二字却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厉闻昭的心头,他用踏过来的尸山血海来无声怄气,用不断欺压仙门来证明自己的道,他早就忘了自己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这样的血脉纠缠,爱恨交织,让他憎恶,却又不得不服软。
周而复始的挣扎,终是将他一点一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刻,厉闻昭坐在这里,阖着眸轻笑了两声,这笑,不似平日里的讥诮,反倒是一种自嘲的笑。
他坠的太深太深了,从父亲离去的那一刻,他便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将自己逼到了两难的境地,他要替魔族报仇就必须要杀了素芷,而素芷是他的母亲,他们血脉相连,无论谁生谁死,都是抽筋剥骨。
在他重逢素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没办法下手的。
他做不到让母亲倒在自己的脚下,他就像小时候那般胆怯懦弱,他没办法对自己的母亲下手,素芷那日甚至都没有动手,便可以掀起他心里的滔天大浪,让他彻底迷失在这番境地。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想着既然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何不做得再狠心一些?
为何不再做得狠心一些?
为何?
为何!
厉闻昭的喘息声逐渐变得粗重,他霍然睁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复上了一层猩红的纱,他将指关节捏地不断作响,整晚被极力压制的仇恨与狰狞再次肆意流淌过血液。
黑气重新缠绕上他的周身,越聚越深,越聚越浓,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之所及,一片血污。
这段时日来,他清醒的时日无多,所过之处,漫天漫地的血,到处都是尸骨残骸,他的靴底踩过这些泥污血渍的时候,会发出与之不同地轻响,低且脆,像是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那群小鬼只要听到,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鬼域大乱,九宸躲在殿里不肯出来,只让自己的手下想方设法地拦住厉闻昭,宫殿外,到处都是飘杵的血海,成堆的尸骨。
他派了自己的两位护法,让他们找不到江淮就提头来见,江淮是厉闻昭的软肋,只要想办法得到江淮,厉闻昭便不攻自破,为此,他甚至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了素芷,想要让他们母子自相残杀。
外面又是一轮杀戮,厮杀声透过红墙砖瓦传来,十里萧萧,九宸在殿里来回踱步,不耐烦地问跪在殿里的几位手下:“厉闻昭现在什么情况?”
“他又被魔心给控制了,”其中一位年长的,颤颤巍巍地回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被魔心控制住,对于生死自然无畏,可我们这里耗不下去了啊。”
“这都多少天了,他一直想杀进来,停歇也停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继续杀来。”另一位如是说道。
“他是不是,看出您的意图了,所以才想杀了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算了?”九宸眼睛一瞪,擡脚就把说话的人踹翻在地,“你以为他要了老子的头,你就能跑得掉?!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丢到厉闻昭那里去。”
他话音方落,立马有侍从架着那人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只留下凄厉的尖叫。
九宸心慌之极,殿里烧着檀香,他只觉得这香味过重了,袖中风刃一揽,将香炉砸在了地上。
香炉被重力摔得粉碎,殿外有人急急而奔,大喊着:“九宸王不好啦,不好啦!厉闻昭已经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