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站了很久,院墙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墙头探出的一枝绿萼梅,在月色下随风微微颤动。
连珺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高高院墙之下的,他缓缓擡起头,淡绿色的花萼间,梅瓣秀美清芬,就像当年岳如筝托在手心中的一样,薄透轻盈。
这样想着的时候,岳如筝那笑意满满的面容,似乎就真的出现在眼前。她曾说过,自己住的地方,便种植着一株绿萼,生长多年,每逢寒雪之时,便盛开得最美。
可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厚厚高墙。绿萼探出花枝,或许一伸手,便可以采摘到。连珺初扬起脸,在他的上方,就是这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花朵。
踏着一地积雪,他独自一人到了大蜀山下的默林。当日他初次离岛来到庐州,岳如筝就是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看着他从身边快步走过,不做丝毫停留。
现在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站在迎雪而开的梅花之下。月华轻移,洒落点点花影,他的身子冰冷,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终于真正明白了,那种满怀忐忑,满怀憧憬,最后却被人彻底无视的绝望。
他没有怨恨江疏影,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一厢情愿?自以为用情极真,到头来,却是陷得越深,伤人越深。
真的没有办法回答江疏影的那些质问。
即便是岳如筝一次次为他奔波,为他受伤,即便是她依旧一次次或哭着或笑着抱住他,告诉他,我很想你。他都无法直视这些年来对于她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又究竟是谁的错。
她一直都固执地用以前的名字来称呼他,对于岳如筝来说,或许令她感到温暖的,只是那个幽居在山坳里的小唐,那个不会让她受到那么多伤害的少年……可是,一切不是都已经改变了吗?
他在默林里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寒风刺骨,才使他从恍惚中回到了现实。
离去的一路上,两旁的梅花悄然绽放,或浓或淡的馨香漂浮于空灵透澈的月光下,风吹过他的衣袖,他感觉不到夜风的寒冷,也感觉不到脚下的路。
关于连珺初曾经来过又离去的事情,印溪小筑里没有人敢在岳如筝面前提起。茜儿被江疏影打发到城北,和她的丈夫一起侍奉于贺之。岳如筝虽然觉得奇怪,但江疏影只是说,于贺之为了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不便在印溪小筑长住,便搬去了城北。于是岳如筝只能守着那株绿萼梅,越发寂寞了。
三天后,久已冷清的小楼下,响起了卫衡的唤声。岳如筝打开窗子,见他负手擡头,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下来坐一会儿吗?他很少会主动邀请,岳如筝迟疑了一会儿,走下了楼梯。
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卫衡见她坐在秋千边,便走了上前。
岳如筝点点头,托腮望着不远处的梅枝,道:就是总待在这里,快要闷死了。原本还有茜儿说说话,现在连她也不在这里。
卫衡将手撑在石桌上,微微俯身,道:她有话叫我转告给你。
茜儿?岳如筝一怔,擡头道,她不就在城北郊外伺候师伯吗?为什么不自己回来找我?
卫衡回身望瞭望院门外,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这些你先不用管,她只是托我告诉你一声,连珺初来过印溪小筑,但被江前辈拒之门外了。
岳如筝听了此话,心中砰砰乱跳,忽然间就站了起来,想要往院外走去。卫衡一把拉住她,急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问问师傅去。岳如筝急促地道。
卫衡顿足道:岳如筝,你怎么还是没一点头脑?茜儿是冒着风险把消息透露给我,你这样一问,岂不是将她置于不义之地?
岳如筝这才一省,但心中仍是郁结难解,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卫衡一摊手,无奈道,可怜我被你们驱使来驱使去,难道还要叫我去四下打听他的去向?
岳如筝语气软了下来,温和道: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
你还能说出这话,倒也不枉我跑了这一趟。卫衡负手转到她面前,茜儿怕你成天太过悲戚,反而坏了身体。不过连珺初从这里离开之后去了哪里,我们确实也是不知。
岳如筝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道:小卫,我想去找他。
卫衡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忽而笑着叹道:你果然还是对他穷追不舍。我却不明白,若是他真的够执着,为什么仅仅被江前辈训斥了一顿,便这样默然而去?
岳如筝望着枝头绽放的梅花,蹙眉道:所以我想去问问师傅,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她停了一会儿,又转身道,或许在你们眼里,他从来都不够果断,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想的太多。
卫衡犹豫了一下,问道: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真的不会觉得辛苦?
有过埋怨。岳如筝淡淡地笑了笑,可是,更多的还是喜欢啊。
次日一早,卫衡假借着带岳如筝出门散心,将她带出了印溪小筑。与江疏影告辞的时候,岳如筝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跨出印溪小筑大门的那一刻,她眺望远方山峦,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官道路口,她勒缰暂驻,卫衡见她神情怅惘,不由道:你在想些什么?
岳如筝回望来时的方向,许久才道:卫衡,我这次离开,不知前方是什么样的结果。
卫衡微微一怔,道:要不,还是乖乖回去算了?
岳如筝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送你一程!卫衡见她还是不愿放弃,便扬鞭策马,与岳如筝一起驰向远方。
这天傍晚,江疏影久等他们不回,心中隐隐泛起担忧,急忙差下人出去寻找,许久才有人回报,说是早上便见到卫衡与岳如筝已经离开庐州,朝着南边而去了。江疏影一惊,喃喃道:卫衡,卫衡,你难道不知,这或许会害了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