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着底下的两人道:“你们这段时间就先待在碧游宫,哪里也别去。有贫道在,他们不敢再来冒犯截教。”
那是。
那两位圣人又不是真的想找死。
金灵眨了眨眼,笑着应了下来:“那弟子同师弟师妹们都说说。”
鸿钧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空无一人的内殿中,他侧过身来,对着身旁虚无之处开口:“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了。”
置身于命运长河中的通天微微擡起手指,接下了一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桃花花瓣,唇边笑意柔和。
鸿钧的目光穿透了亘古不变的时空,静静地望去。
良久,他轻叹一声:“做师尊的,总归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无忧无虑,风雨不侵的,不是吗?”
通天擡首望来,在一片温软的繁花锦绣中与鸿钧轻轻对视,忽而弯起了眉眼,眸光清冽出尘。
鸿钧平静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屋内走去。
碧游宫上方的日月交替而过。
又是一朝。
*
阿九是一只住在青丘的狐貍,在族中排行第九。
青丘山四季如春、景色优美,大家都是狐貍,说话超好听的。还有狐族前辈们特意为他们设下的阵法,以庇护他们安安稳稳地成长。
阿九很是喜欢这个地方,常常趁着爹娘不在溜出去玩耍。在草坪上打滚,偷喝灵猴们酿造的猴儿酒。
小七很是不开心,总是摆出兄长的姿态告诫她。
阿九不听。
阿九的另一个爱好,是听娘亲讲故事,讲狐族的前辈们蛊惑了一颗又一颗的少年心、少女心,却始终不曾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不要去爱上一只狐貍。”娘亲总是这么说,却又理所当然地跟上一句,“不过,如果你真的对一只狐貍心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慵懒得看不出丝毫时光流逝的美人斜斜地倚靠在云榻边上,手指轻轻顺着阿九的毛发。
日光拂过她乌黑的鬓发,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光芒,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
阿九悄悄吞咽了一口唾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娘亲说的都对!
小七这个时候又会不满起来,觉得这样对对方太不公平。
也不知道他这只狐貍怎么回事,满脑子刻板的道德观念,一板一眼的,甚是无趣。
阿九心想,她以后可不能找小七这样的伴侣,这般不解风情,怕是会被活活气死。
……
青丘的日子最是平静如水,一天快活似一天。
同往日一样,阿九跑到了深山之中,对着一面寒潭,盯着自己一身的狐貍毛看,懒洋洋地想着什么时候她也会出落成娘亲这样的大美人,心情顿时格外期待起来。
渐渐地,她趴在谭边睡去,尾巴晃了几下,熟练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时间流逝得悄无声息,等到她陡然惊醒时,已然是夜半时分。
今夜的青丘没有月亮。
平日里寻常的树木交错纵横,枝枝条条盘踞在一处,在黑黢黢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阿九下意识紧张了几分,左瞧右瞧,轻轻发出一声低吼。
狐貍尖锐的鸣叫声在黑夜里愈发显得凄厉可怖,空空荡荡地回荡在山洞之间,反倒吓得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跌跌撞撞地坐倒在了地上。
狐貍尾巴被压住,痛得阿九眼泪都出来了。
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为什么这青丘之间,竟然无一丝鸟鸣花语之声?
阿九心中惶惶,想也不想,便往族中的方向跑去。
渐渐地,她又停住了脚步。
空气中是她熟悉又陌生的血腥气,比娘亲亲自杀鸡给她吃时还要浓郁无数倍,一寸一寸地侵染入她的感官之中。
阿九全身的皮毛都倒竖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足爪轻轻一个用力,便藏在了一处墙角的阴影之中。旋即,她直起了身体,往里边望去。
里面没有娘亲,也没有小七。
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她只瞧见两张倒挂下来的,白色的犹带血污的皮毛。
一大,一小。
阿九茫然地眨了眨眼:娘亲和小七去了哪里?
她想去别处再找找。
阿九四肢轻快,眨眼间便可将族地跑个来回,可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莽莽的夜色之中,青丘寂寞而宁静。只有那仿佛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血腥气。
“啊,竟然还有一只漏网之鱼,我瞧瞧,是只母狐貍呢?”
阿九奔跑的动作瞬间止住,僵硬地擡起首来。
来人声音轻佻:“也许,我们可以拿她做条围脖?”
“好了,该走了。我们已经在这里花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再拖延下去,祝融大神会生气的。”
另一个人劝阻了他,又道一句:“留一个也好,就当做是用来传信的吧。”
“哈哈哈哈你说的也是,这里的消息,总得让妖族那些人知道啊,小狐貍,你说对吧?”
阿九反应不过来,只瞧见那人轻俯下身来,轻慢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浓郁的血腥气忽得笼罩了她满身,令她的四肢颤抖不已。
“真是一只幸运的小狐貍呢。”
他轻叹:“跑吧,快跑吧,跑得越快越好,去找人求救,否则……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他盯着阿九的眼睛看了许久,微微一笑,方才松开手去。
阿九终于再次得到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来不及思考,便在本能的驱使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在头也不回地跑出数百里之后,她忽而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