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雍县。
连日的暴雨终于停歇,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县城西街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霉变药材混合的潮湿气息。济世医馆雍县分馆的断墙残垣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东墙大半垮塌,露出里面发黑的木梁;原本整齐排列的药柜歪歪扭扭地倒在泥水里,抽屉散落一地,褐色的药渣混着泥浆糊满了门板;后院的晾药架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道深深的泥沟,像是被洪水啃咬过的伤痕。
秦斩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走到馆前,玄色衣袍下摆沾满了泥点,他望着眼前的狼藉,指节不自觉地攥紧,骨节泛白。这是济世医馆在此次山洪中损毁最严重的分支之一,更关键的是,它距离都城咸阳不过两百里,是周边雍县、陈仓、郿县三县百姓就医的核心据点。若不能尽快重建,三县数十万百姓求医问药将陷入困境,此前好不容易在关中建立起的医馆口碑,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馆主,清点完了。”素问提着沾了泥点的药箱从废墟后走出,鬓角还沾着草屑,原本素净的浅蓝色襦裙下摆被泥浆染得斑驳。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药材泡坏了三成,普通的甘草、当归还能补救,可库房里那批从西域换来的雪莲和藏红花,全被洪水泡烂了,一点都没法用。更麻烦的是,医馆的地基被洪水冲得松动,我刚才用木棍探了探,西边墙角下的土至少陷了半尺,再这么下去,要是雨季再来场暴雨,这房子怕是要彻底塌了。”
秦斩蹲下身,指尖戳进湿软的泥土里,冰凉的黏腻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让他眉头紧锁。他抬头望向街对面地势稍高的粮铺——同样是经历了洪水,粮铺的夯土墙虽有几道裂缝,却没像医馆这样垮塌,门口的排水沟还在汩汩地往外淌着积水。“看来是地基和排水的问题。”秦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粮铺建在高地上,排水沟又挖得深,咱们这医馆选在西街低洼处,原本的排水渠又浅又窄,洪水一来自然扛不住。不能再按老法子建了,要建,就得让这分馆能扛住下次山洪。”
素问眼睛一亮,连忙从药箱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纸——那是她前几日在整理扁鹊手记时,从夹层里翻出的几张舆图,纸边已经发脆,上面的墨迹却依旧清晰。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舆图,指着上面标注的“疏水渠”图样:“馆主你看,扁鹊先生当年在陈国行医时,曾为当地医馆设计过这种疏水渠。他在舆图旁写着,这渠能把医馆周边的雨水和积水引到城外的河道里,还能挡住泥沙。咱们是不是可以照着这个改改,适配雍县的地形?”
秦斩凑过去细看,舆图上的疏水渠呈“人”字形,从医馆两侧延伸出去,最终汇入城外的渭水支流,渠底还画着细密的斜纹。“这纹路是做什么的?”他指着图样上的纹路问道,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遗存。
“手记里说这叫‘导水纹’。”素问指尖顺着纹路划过,声音里带着几分钦佩,“扁鹊先生说,这种纹路能让水流得更快,还能像筛子一样挡住泥沙,免得渠里积泥堵塞。不过雍县的地形比陈国平坦,陈国多山地,水流急,咱们这儿水流缓,得把渠挖得更深些,至少要三尺深、两尺宽,再在医馆周围筑一道五尺高的矮墙,这样洪水来了,先能挡住一层,再通过疏水渠排出去,双重保险。”
两人正低头商议着细节,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分馆的学徒林生扛着铁锹跑过来,脸上带着急色,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馆主,苏先生,城西的王老伯来了,他抱着孙子站在街对面,说孩子的咳嗽又犯了,夜里咳得没法睡觉,可现在馆里这样……”
秦斩回头看向废墟,只见街对面的老槐树下,一位白发老者抱着个四五岁的孩童站在那里,孩童脸色发白,靠在老者怀里有气无力地咳嗽着,老者不时用袖口擦着孩子的嘴角,眼神里满是焦急,正频频朝医馆这边张望。秦斩心里一沉——医者父母心,百姓的病可等不得,重建工程必须尽快动工,不能让百姓再为求医奔波。
“林生,你先带王老伯去城东的临时救治点,让李医官先给孩子看诊,就说我稍后过去。”秦斩语速极快地吩咐道,随后转向素问,“咱们得今天就把重建方案定下来,明天一早就动工。你再仔细看看扁鹊先生的舆图,把疏水渠的走向、矮墙的位置都标出来,我去请泥瓦匠来商议具体的施工细节。”
当天下午,秦斩让人请来雍县最有名的泥瓦匠张师傅。张师傅年过五旬,脸上满是风霜,手上布满了老茧,他绕着医馆废墟走了一圈,又接过素问手里的舆图仔细看了半晌,最后皱着眉摇了摇头:“秦馆主,苏先生,不瞒你们说,这疏水渠确实是个好法子,比咱们寻常挖的排水沟管用多了。可筑墙、修渠都得用青砖,现在县城里的青砖都被洪水冲没了,各家各户都在抢着修房子,窑厂的青砖早就被订光了,咱们去哪儿找这么多砖?没有青砖,别说筑五尺高的矮墙,就是修补断墙都难。”
秦斩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递到张师傅手里:“张师傅放心,我昨天已经让人快马去邻县的凤翔窑厂订了五千块青砖,还特意嘱咐他们选烧制得最结实的,三天后就能运到雍县。不过我有个要求,砌墙的时候,砖缝里要掺些糯米灰浆,我之前在咸阳听说,这种灰浆能让墙体更结实,水浸不透,哪怕洪水泡上几天也不会塌。”
张师傅接过文书看了一眼,见上面盖着凤翔窑厂的红印,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愣了愣,看向秦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秦馆主倒是懂行!这糯米灰浆确实耐用,当年县城里的城隍庙重修,用的就是糯米灰浆,这么多年过去了,墙面还是好好的。就是这灰浆费功夫,得把糯米提前泡上一天,再用大铁锅熬成浆,还要按比例和石灰、黄土掺在一起,搅拌均匀了才能用。不过为了能扛住洪水,这点功夫不算啥,我明天就让人准备。”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重建工程就正式动工了。秦斩换上一身粗布短打,亲自上阵,和工匠们一起拿着铁锹挖疏水渠,玄色的发带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却丝毫不见懈怠。工匠们见馆主都亲自动手,也都干劲十足,铁锹挖土的声音、夯土的声音在西街响起,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素问则带着林生等几个学徒,在废墟里整理幸存的药材——他们把还能用的药材小心翼翼地从泥水里捡出来,摊在临时搭起的竹席上晾晒,又把受损严重的药材分类堆放,准备日后焚烧处理,避免污染环境。忙完药材的事,素问还要提着药箱去城东的临时救治点看诊,那里每天都有上百位百姓排队求医,她常常要忙到日落西山才能回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可没过两天,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挖疏水渠挖到医馆东侧时,遇到了一层厚厚的硬土层,铁锹挖下去只留下一道白印,根本挖不动,工程进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工匠们轮番上阵,换了好几把铁锹,硬土层却只被挖开了浅浅一层,不少人都累得直喘气。
“这样挖不是办法,太费力气,还耽误进度。”秦斩擦了擦额头的汗,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看着半天没挖下去半尺的渠沟,眼神快速思索着对策,“得用凿子凿,先把硬土层凿出缝隙,再用木夯把土夯实,这样既能挖得深,又能让渠底更结实,免得日后被水流冲垮。”
他当即让人去铁匠铺借了十几把锋利的凿子和几副木夯,自己拿起一把凿子,双脚分开站稳,抡起锤子就朝着硬土层凿了下去。“哐当”一声脆响,凿子在硬土层上凿出一个小坑,秦斩手臂微微发麻,却没停下动作,继续一下下凿着。工匠们见馆主如此卖力,也都重新打起精神,拿起凿子、木夯跟着干了起来。
附近的百姓见医馆重建遇到了难处,也纷纷主动过来帮忙——住在西街的李婶提着一大桶凉茶送到工地,还带来了自家蒸的馒头;几个年轻小伙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铁锹就加入了挖渠的队伍;就连之前来求医的王老伯,也抱着孙子来帮忙捡拾废墟里的木料,说是“医馆帮咱们治病,咱们也该帮医馆出点力”。一时间,医馆废墟前热闹起来,原本沉重的重建工程,因为百姓的相助,多了几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