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再次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林海这阵子在镇上跑了不下五趟,逢人就说你‘下乡知青,年轻气盛、做事冒进,不把村里的老干部放在眼里’,还暗指你走之前提调地的事,根本没跟村里的老伙计们商量,是独断专行。公社里,甚至镇里那些领导,大多求稳,不想担风险,再加上林海给的‘三成收益’诱惑力不小,还有王副镇长在旁边吹耳边风,自然就顺水推舟,借着‘需要稳妥之人牵头’的由头,撤了你的职,让他顶上了。”
江奔宇颓然坐回板凳上,指尖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心中虽然知道这事迟早会来,但是不知道这事来得那么快,试图用疼痛压制心里的憋屈与愤怒。他想起这为副业队付出的心血:为了摸清兔子的习性,他在兔舍旁搭了个简易棚子,守了整整一个月;为了赶在年前把竹筐卖出去,他带着副业队的妇女们熬夜编筐,双手都磨出了水泡;为了这次去羊城学技术,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整理笔记,把想问的问题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
“我为了副业队,为了村里的大伙儿,掏心掏肺地干,跑断了腿、熬红了眼,就想让大伙儿的日子能过得宽裕点。”他声音发颤,眼里满是不甘与委屈,“结果呢?就因为林海会钻营、有靠山,会用利益收买人,我这段时间的心血就这么不算数了?镇上的领导就不管事实真相吗?就任由他这么胡搞乱搞,耽误村里的发展?”
“事实终究是事实,但事实得靠结果说话。”李志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烟灰落在地上,被风吹散,他的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村里的几个老伙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是真心实意为村里办事,也有干事的本事,我们都信你那鹌鹑养殖能成。但现在不是跟镇里硬顶的时候,林海已经占了副业队长的位置,王副镇长又护着他,咱们硬碰硬,只会吃更大的亏,说不定还会被安上个‘不服管理’的罪名,到时候想做事都没机会了。”
江奔宇抬起头,看向老村长,眼里满是茫然与无措:“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技术还没学完,我还把人家养殖鹌鹑的老师傅从羊城请了过来,现在我队长的位置没了,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林海把那片好地改成果园,让村民们等着三年后的‘画大饼’?”
“当然不能算。”李志拿起茶壶,往江奔宇的碗里又添了些凉茶,茶汤的微凉透过粗瓷碗传到指尖,让江奔宇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了些,“你既然回来了,就先把心稳住。羊城老师傅的技术必须学扎实,这是你将来翻盘的底气。既然你已经联系了当地一个养鹌鹑十几年的老养殖户,人家经验足,更重要的是手里还有稳定的销路、无数的人脉资源,到时候你去跟人家好好学,把育苗、防病、饲料配比、销路拓展这些门道都摸透,学精学透,这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郑重,紧紧看着江奔宇的眼睛:“至于村里的那片地,你也不用太担心。林海想种果园,没那么容易。那片山地涉及三村生产队的地界,当年生产队土地的时候就有些模糊,我已经提前跟那三个村的生产队打了招呼,让他们以‘地界没厘清’为由,暂时不让林海动工。没有其他的生产队同意,他就算是副业队长,也不能强行占地,这就能给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你是咱们村最有闯劲、最肯办实事的年轻人,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李志的声音里满是信任,“林海想靠关系、靠许诺坐稳位置,可他没实打实的本事,种果园也不是光靠嘴说就行,选苗、施肥、防虫,哪一样都得懂行,他能不能搞成还两说。可你不一样,你有想法、有冲劲,还肯下苦功学技术,只要你把鹌鹑养殖的技术学到位,带着真真切切的致富门路回来,到时候就算镇里不松口,咱们村民联名请愿,也得把你请回副业队。”
江奔宇静静地听着,老村长的话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过他焦躁的心田。心里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韧劲,像院角的竹子,就算被风雨压弯了腰,也能慢慢挺直。他看着老村长满是皱纹却格外坚定的眼神,又想起那些入股村民们平时对他的期盼——分红时脸上的笑容,遇到困难时信任的目光,那些画面一一在脑海里闪过,让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眼神也重新亮了起来。
“李叔,您是说,大伙儿还愿意跟着我干?”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也带着一丝期盼。
“傻孩子。虽然以前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但是你我的目的都是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李志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厚实而温暖,“现在跟着你能挣到真金白银,能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谁愿意跟着林海画大饼、等三年?你先回去家里,你一路奔波累坏了,先歇几天,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有时候不要着急,他狂让他狂,潮水褪去的时候,才知道有没有料。”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边有我盯着,我会跟村里的老伙计们多通通气,也会留意林海的动静,他掀不起大浪。你只管安心,等合适的机会来临,你再你回来,咱们再合计下一步,一定把这口气争回来,把副业队重新带起来。”
江奔宇重重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茶汤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却又慢慢回甘,带着一股清冽的味道,顺着喉咙滑进心里。他知道,眼前的这道坎确实不好过,有算计,有打压,有不公,但他不是孤身一人——有老村长的支持,有村民的信任,还有自己从未放弃的初心。
这口气,他一定要争回来;这份事业,他一定要干成。
放下空碗,江奔宇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茫然,只剩下坚定与执着。白云挡着的太阳,露出一点点光,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堂屋,落在他身上,暖意融融,也照亮了他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