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抽薪(2 / 2)

瀚海义符 张勉一 1847 字 4个月前

孛尔卜丽听他此言颇含深意,两道冷冽目光蓦地射向阔连,说道:“阔连.乙毗珠,你如今自己尚是阶下囚,我们阿那部之事,倒也还不必劳动你来挂心。”

“我欲言之事,原本是阿那部人尽皆知的,亦是你自己分明也知道,却从不肯去认之事!”阔连坦然与她目光相接,缓缓说道,“孛尔卜丽.阿那,你是草原上的飞金羽,你是阿那部最出色的武士,一百头鹰的目光也不及你敏锐,一百匹骏马的炽烈也不及你的英武,一百个勇猛的力士也不及你的武功卓绝!这阿那部中有何人是你敌手?你的骑射、你的韬略、你的文治武功,有一项差过额哲么?”

孛尔卜丽一怔,望向阔连,神色间颇流露出了几分百味杂陈之意。

“你的资质不比额哲差,你用功之勤更是额哲远远不及的,可你却仍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额哲当了阿那部的王嗣,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羊角银刀落入到了旁人手中。凭什么?就凭你是女子?你难道当真甘心么?”阔连说道,“我的弟弟特木伦如此蠢笨,却仍旧被乌尔忽扶上了王座,拿起了乙毗珠的羊角银刀,可你孛尔卜丽明明胜我的弟弟百倍,却这辈子也拿不到阿那部的羊角银刀,你难道当真甘心么?”

孛尔卜丽心中顿感苦涩,她沉默良久,方自开口说道:“这是古来便有之事,我姑姑唐努朗珠当年才干更胜我百倍,她又几时争得过我那‘好’父王了?”

“是啊,纵然你武功再卓绝又如何,再得百姓爱戴又如何?任你做再多的事,在胡赛音心中,你也是尚且不如一介姬人所生,”阔连道,“就算今日之后,他终于知晓额哲并非自己所出,固然不会再要额哲做王嗣,那他也总归有的是儿子。在他心中,他那些再蠢笨、再孱弱的儿子,也终究总是强过你!”

孛尔卜丽脸色一变,朝着阔连怒目而视,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在北疆游侠这样久,难道不清楚,阿那部有多少百姓苦于战事妻离子散;多少母亲为她们死去的儿子而哭,多少妻子为她们死去的丈夫而哭;又有多少百姓无草可牧、无地可耕,只能饿得饥肠辘辘、易子而食?可胡赛音顾过他们死活了么?”阔连续又说道,“胡赛音只顾及自己的骄奢淫逸,他只知道他酒盅中的美酒不够多、帐子里的美人不够多,他又何时知道阿那百姓的死活了?乌尔忽穷兵黩武,南边的风沙、南边的红土埋葬了多少阿那的好汉子、好勇士,而那些西征、南征回来的兵士呢?他们所得的奖赏、分得的草场,却连自己的家人也养不活、自己的牲畜也喂不饱!”

孛尔卜丽闻言也是不觉脸露恨色。

阔连冷笑道:“可胡赛音敢对乌尔忽说什么?他敢忤逆乌尔忽么?哼,乌尔忽要谋害胡赛音的亲妹子,他便忙不叠地给乌尔忽递刀,当亲手送自己的亲妹子下多灾海的刽子手。乌尔忽要南下攻城不够兵力,他亲自献殷勤地为乌尔忽征兵,恐怕他是只会做乌尔忽的走狗,却不会做草原上的阿那王!”

孛尔卜丽虽也向来与胡赛音不睦,但胡赛音也终究还是她生父,她闻言自然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伤心,斥道:“阔连!你住口!”

阔连哼了一声,说道:“你扪心自问,我有一句说错了么?”

孛尔卜丽顿时无言以对,不觉面露黯然。

阔连神色肃然起来,蓦地沉声道:“孛尔卜丽.阿那,以阿密特立誓,与我阔连结盟!今日,我愿身先士卒,为你流血流汗,夺来阿那部的羊角银刀, 让你做阿那王。来日,你出兵助我夺回王座,乙毗珠与阿那部用乌尔忽的血饱饮武士们的长刀,光耀伊特赛圣徒!”

孛尔卜丽骤然从他口中听到此事,顿时心下剧震,舌挢不下地望向阔连,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只要胡赛音做阿那的王一日,阿那便永无宁日,仍旧是任人宰割、任人欺凌;只要乌尔忽做伊特赛的合汗一日,我们圣灵宗的信士便要任他迫害、流离失所,”阔连说道,“孛尔卜丽,你是草原上的飞金羽,你是阿密特最虔信得圣徒,你怎能任由他们作恶?任由乌尔忽这恶鬼教我们伊特赛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孛尔卜丽心下又是一震,但随后却又不觉脸露怅惘,说道:“这……我怎么能?阿那部从未有过女王,金乌殿……金乌殿又怎会答允我呢?”

阔连说道:“圣灵匍谢从未说过女子不可做伊特赛部族的长王,可《神主宝训》中却说:‘义王纵使稍有僭越,只要一心是为他的民众谋福、只要诚心虔信阿密特,阿密特也会赦免他的罪,来世也也仍是义者;而不义之王,纵使道貌岸然,却也仍是要下多灾海。’孰贤孰不肖,阿密特是真神,牠自有论断。枉你飞金羽自诩义士,临到阿那部而今的危难之时,却又要瞻前顾后了么?唐努朗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固然只得认命听凭他人宰割,可你而今武功胜她百倍,你也要像她一样认命么?”

孛尔卜丽长叹一声,涩然说道:“只我一人有心,却又抵什么用呢?”

“有志者事竟成,这世间又岂有不抵用之说?阿那有多少百姓承过你的恩义,有多少武士得过你的指点,他们这般钦佩你、爱戴你,你如要起事,他们又怎会不向着你?可胡赛音呢?他只会喝酒,只会打人,是个连战场也不敢上的懦夫!他的刀,只朝向牛羊,朝向奴隶,朝向他帐子里的女人!”阔连紧紧盯着孛尔卜丽,高声说道,“阿那的百姓,谁又当真敬佩他、爱戴他了?阿那的武士们只会情愿跟随你出生入死、拼个鱼死网破,那也远胜于跟着胡赛音坐以待毙,远胜于就这般眼睁睁地等着阿那消亡、湮灭于北疆的风沙之中!”

阔连的句句言辞、条条义理,在孛尔卜丽耳中听来无不是犹如惊雷一般,所言无不深谙她平日分明不忿却又从不敢细思之事,故而她口中虽总出驳斥之言,一颗心却在胸腔中砰然跳动,不由得攥了攥衣角,手心之中全是热汗,显然已是意动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