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那拒马只抵挡不过一时便已用尽,后续白狄兵勇不可当,仍然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前锋兵的尸身悉数挡在铁蒺藜之上,后续攻来的步卒与骑兵便踏在他们尸身之上,冲杀而来。
两方兵马眨眼间厮杀在一处,即刻间便是酣斗得血流肢残、肝髓流野。龙勒两路前锋军阵势不乱,按战鼓所击,长矛齐进,城墙箭楼高台上的守军连弩激射,杀敌无数。白狄兵却丝毫不惧,在城上弩手连发箭雨下仍自冲杀,凶悍之极,两侧白狄轻骑挥刀抢上,意图冲前,想将龙勒军的阵形阻隔开来,从中突入,但均为箭雨射了回来。
后方龙、虎、鸟、蛇四路奇兵变阵冲前,想要包抄,然则白狄兵治军严谨,复又亦步亦趋,严阵防守,两军刀枪剑戟纷至沓来,惨呼一片,酣斗了半个时辰,一时间仍自焦灼,胜败难分。
殷错跟着防务兵,在城楼上跑上跑下地帮守军递运器械、火石火油,他跑得城楼上来,站到殷铮身旁,也看到了城下两军交战的阵势,不觉也是心跳如擂,握紧了拳头,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阿术真虽也是自小便随外祖父久经沙场,但此时也仍是不忍再看同胞在战场之上被诸般屠戮,于是他走到殷错身侧,伸手握住了殷错的手,只觉他满手都是冷汗,便轻轻在他手心上捏了捏,轻声道:“回去罢?”
殷错摇了摇头,说道:“我要陪着哥哥一起。”
阿术真点了点头,便也没再提及要走,仍自沉默地站在殷错身侧。
殷错反应过来,忙即转过头来,拉着他下了城楼,温言道:“阿术真,你回去王府,帮我照看灵钏,好不好?”
阿术真皱了皱眉,说道:“我跟着你。”
“哥哥在这里,我自然无碍,”殷错揪着他的袖子,说道,“反倒是灵钏叫人担心,眼下城中兵荒马乱的,我怕王府的亲兵照应不及,你去跟着她,别叫她那边出事,好不好?”
阿术真不肯,殷错又央求了他几句,阿术真便只得答允了,执起玉昆刀,又往广成王府回去。
殷错跟着防务兵回得城楼上,这时只见殷铮微微沉吟,立时又挥旗号令,改展红旗。他传令下去,蓦然间战阵变动,天、地两路军后冲而变,龙字军反绕而上,风、云两路军一左一右,疾斗而出,一结前敌,一绝后战。
白狄兵突遭夹击,一时间左翼暴露,霍筠见状则趁机率游骑路迂回奇袭,反趋向东,蓦然间从中路杀了过去。沈觉所率中央军立时合围补缺,冲前接应。
此八阵乃是自古之时便流传而下的精妙阵法,集历代兵家之精要,而后殷岳、殷铮父子戍守边境,又依据龙勒地势,将阵型变化、兵种配比诸番改良,威力更增不少。
按理而言,步卒善防守而不长于进攻,且平坦地势之上,步卒本就较骑兵更具劣势,何况白狄铁骑骁勇善战,精于骑射,马种远较中原骑兵优良得多,寻常情形下便是十个汉人步卒也未必打得过一个白狄铁骑,故而以往对阵之中,倘若步卒阵型溃散,便极易被白狄骑兵全歼。然则殷铮眼下所布这阵势变化竟能反败为胜,主要是沈觉所率中军的确极其勇武,坦然不惧,执着铁盾与长矛奋力抵挡住了白狄骑兵的第一趟冲锋。这中军之中阵形前端的大半兵士虽都被白狄骑兵杀伤极多,兵力折损大半,但仍自勉强稳住,翼侧未曾露出缺口被白狄的游骑突入,故而方能有之后变阵的反击之利。
殷铮迅又变阵,此时正奇相变,军阵当即便首尾相连,成合围之势,竟而也将这数万骑兵的锥形利阵杀出了一个缺口,因而在这宽阔战场之上,龙勒军虽多为步卒,眼下却也能将这白狄铁骑杀得溃散。
眼下白狄铁骑阵势一乱,两侧弓弩手无人掩护,不及继续射箭,立时便被前攻的龙勒步卒斩杀不少。一万白狄骑兵更是犹如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沈觉乘胜追击,口中号令,传令官跟着传令而下,中军随着沈觉向东攻去。
激战良久,那白狄铁骑越发溃散,已然散乱开来,数队人马径直被龙勒军合围歼灭,但主力军中仍自不少负隅顽抗。眼见得混战战片刻,又见霍筠领着龙勒游骑从中阻截而出,乱军之中猛地里连珠箭飞,数箭齐发,竟而是向弥里石烈的帅旗射去。
那帅旗迎风招展,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显得十分赫然,霍筠目力极佳,他虽在马上,却仍自稳如平地一般,瞬间将内力灌入羽箭之中,瞄准那帅气便即松弦放箭。只见数根羽箭破空横穿而过,弥里石烈的帅旗被他一箭射断绳索,另一箭则径直射中了那帅旗上的海冬青头颅。
龙勒军原本苦战疲惫,此时见弥里石烈的帅旗倒下,顿时不由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高声助威,雷鸣般地喝彩声直冲云霄,两路正军复又冲上,将不少骑兵斩下马来,势如破竹,倏忽间,便连弥里石烈的主力军也从前锋溃不成军起来。
弥里石烈见状,忙即传令退军,率白狄兵向东撤退。
沈觉见白狄退军,胸臆间恨意仍自微消,大声号令,跟着手中持起长枪,纵马急奔,竟是率兵向弥里石烈所率的正兵之军续又追去,他身后的亲卫队也即结成锥阵,跟着他又向东冲杀过去。
弥里石烈显然也是颇为震怒,边境战火连绵,他与沈觉之间的新仇旧恨算起来也可谓是罄竹难书,昔年沈觉的长子便是死在他手中,被他亲自斩下头颅拎到乌尔忽的面前领赏,而谋划刺杀殷岳夫妇之事,弥里石烈亦是居功不小,故而两人在这战场之上,国仇家恨并数,当真眼红之极。
只见那弥里石烈下令命自己副将率兵前退,自己调转马头来,反向追兵而去,竟是打算亲自殿后。然则白狄第一名将,其人武功也是卓绝之极,长刀挺刺而去,接连将数名追兵斩杀而下,一时间杀退不少骑兵,方自又拍马前去。
沈觉大怒,立时纵马驰前,高声喝令穷追不舍。那一万铁骑边战边退,又被射杀不少,没过多久便纷纷溃退,在弥里石烈号令之下,向东面的天河岭撤去。
殷错站在城楼上看得分明,不由得欣喜若狂,忙向殷铮问道:“哥哥,白狄鞑子是不是退兵了?”
然则殷铮原本正自沉吟,但他看向那天河岭越来越狭的两山夹逼之势,蓦然想起一事心下大震,脸色骤然一白,神情顿时又是愠怒,又是担忧。
然则眼下沈觉率着中军已然追远,却已不及用令旗号令,殷铮只得立时派遣传令兵快马加鞭,从城中出去追沈觉。殷错正自愕然,只听得殷铮怒声朝传令兵吩咐道:“命中军退兵!天河岭不能突围便罢了,先让沈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