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浑身发颤地闭上眼睛,阿术真暗自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到怀里。
“阿术真,”殷错问道,“那你说我怎么办?你教我怎么办?”
阿术真道:“你听皇帝的话,回龙勒迎亲,把……把伽玉女贞娶回来,然后回你的封地,承爵。”
殷错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呢?那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睬我,再不要跟我好了,是不是?”
阿术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也问他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一面看着你们这些异教的汉人与下地狱的乌尔忽为虎作伥、肆意妄为地侮辱我们的伽玉女贞、羞辱我们伊特塞圣徒的脸面,却还仍旧跟在你身边,乖乖地听你的话、侍奉你?”
殷错听见他此言顿时脸色发白,忙即低下头抵在阿术真的胸膛上,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阿术真的衣襟,哽咽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要一直跟着我的,你……你说得这话不再作数了吗?”
阿术真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方自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不知道。”
殷错的目光也黯然下来,缓缓地松开了阿术真的衣襟,轻声道:“我说的话,仍旧作数。你想去哪里,想去做什么,我都不会迫你,也不会当真教你为难,反正你也说过,我……我也迫不了你。”
阿术真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殷错方才那胡乱发作了一通脾气,如今又与阿术真说了这些话,一腔心潮四起的乱绪反倒也渐渐理顺了些,心中的愤懑倒也慢慢平复了许多。
殷错长叹了口气,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心中当真是情愁百结,纵使难言苦涩,却又感万般柔情。他怔怔地望着阿术真看了半晌,伸手抚了抚阿术真的脸颊,说道:“那待我领完旨,我们便先回龙勒去,好不好?”
阿术真自然也无甚异议。
殷错领旨之后,待得诸番事宜打点妥当,就将四方馆的一众下人悉数遣散,依次拜别皇帝太子以及众宗亲,只带了连同阿术真在内的几个家生奴还有一些粗使仆役,一行人便登舟而去。
江陵漕运通达,众多茶商都从漳州、福州过来,在江陵歇脚卖茶,然后再从洪州进新茶往至北方去倒卖。殷错如今身份特殊,又身负要务,唯恐独行张扬,送亲的钦差以及一众皇帝遣来的随行侍卫便全都改换行头,扮作了茶商,随船护送殷错前去秦州,再改陆路。
殷错原本担心阿术真自小生长漠北,受不住江河风浪,但乘了这几日船来,倒没见阿术真有什么不适,一问才知他当初被卖来中原时辗转各地,连乘了五六个月的船,早已习惯了。
如今正是季夏时候,水势甚大,船槃顺流而下,但见众川泻浪,林障邃密,两岸皆是一片葱茏的盛绿之色,行舟月余,便达江南一带,再经由运河行至渭河,景色霍然一变,河床渐高,船行也缓,南岸岗垄起伏,黄土颇泛,百姓的口音打扮也自不同。
说来也怪,这一路渡过江东江南之地,皆是烈日当头,到得北边来,却时时暴雨,更有甚时电闪雷鸣,河上风浪大作。船老大不敢行船,便时时要到岸上停泊。
泊船时一行人住店,殷错虽然也知道出门不露白的规矩,不敢过于铺张,奈何平日里出门都有人前前后后地打点照料,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改过这般纨绔行径的,他有时不甚留神,随手便一绽金子、一片银叶赏了周围伺候的人,直将一众店伴伙计喜得眉开眼笑,暗地里不免又大加力气将这冤大头狠宰一通,如此难免惹人注意。
雨停浪静,众人便重回船上。其时早已入秋,河道两岸枯叶飘零,颇有萧瑟之感,兼之秋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在湍流的河面之上疾行,有时殷错立在船头甲板,耳边只余簌簌风声而不闻人声。
船行至斜谷之处,河道便狭,连着几日都阴雨阵阵,不知何时跟在大船之后的两艘小舟摇橹而上,径直擦着大船的船舷便过去了。阿术真瞥见时微感奇怪,但两艘小舟很快便挡在石壁之后,众人又都没放在心上,他便也没如何在意,就没再开口。
他们船上所雇的船老大常年往来南北,见如此天时却不免忧心忡忡起来,自夏徂冬,本就伏秋大汛的时节,且汾、渭两河流域皆狭,最是饱受水患之处,如今这雨势虽不大,却是连绵不绝,实是恐受阳侯肆虐之祸。但奈何眼下虽时有阴雨,水位稍涨,但却于行船无妨,送亲的钦差不愿耽搁路程,唯恐误了时候,船老大便也只得照常行船,私底下却常常吩咐船工水手留神河道淤沙。
连日阴雨,殷错便觉浑身发懒,成日缩在船舱房中闷头睡觉,但舟行劳顿,仍觉疲惫。这日夜风稍静,也无丝雨,殷错难得精神一振,便去下舱寻坛好酒,启了泥封,同那送亲的钦差对酌。
两人酒量都不甚好,没过多时月上中天,两人却也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阿术真远远站在船舷边看着两人喝酒,待见殷错四仰八叉地醉倒在甲板之上,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便走了过来,想将他扶回船舱之中。
殷错给阿术真扶起身,侧着头靠着他的肩,迷迷蒙蒙地擡头看了阿术真一眼,便笑嘻嘻地凑上去在他耳尖轻轻咬了一口,抱着阿术真在他耳边悄声吹气道:“哎,你就是白狄送来和亲的小蛮子吗?”
作者有话说:
无同7,同7达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