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虽然叶锦熙已经决定要回神葬谷，但他却没有立即出发。
他和盛桓溪并肩站在路旁，看着绍泰帝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回城。
烟尘散尽，绍泰帝的车架消失在平波城城门处。
远远地，还可以听到城中百姓惶恐不安的议论声。
“师兄，我们现在就出发吗？”过了一会儿，见叶锦熙未动，盛桓溪低声询问道。
叶锦熙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身看向菩提树后繁茂浓密的森林：“再过些日子就是神女祭了，如今这种情形，神女祭会不会举办还尚未可知。”
“便是举办了，也许我们也腾不出时间来平波城。”叶锦熙踏上林间蜿蜒曲折的小路：“我们去神女庙看一看。”
“好。”盛桓溪跟在他身后，目光专注地望着叶锦熙近在咫尺的背影。
狭窄又朴质的木质小庙静静伫立在林间深处，经年的风雨让它看起来比十三年前更加破旧，却依旧沉默而稳固。
叶锦熙看着盛桓溪上前敲门，想到上一次与他一起过来的，是落青。
那时，他还是个能被人轻易抱在怀里的幼童。
于是，叶锦熙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嘎吱——”
这一次，门内不再是当年那位年迈而和蔼的老者，而是个面容清秀温和的青年。
青年目光先是落到盛桓溪英俊却冷硬的面庞上，然后才看到盛桓溪身后的叶锦熙。
他微微一怔，视线在叶锦熙脸上徘徊，有些犹豫：“可是当年那位小仙长？”
“是我。”叶锦熙因为面容与幼时几乎无异，对于这种疑问也算是司空见惯。
“不知你是……”他有些疑惑地问。
青年温和一笑，打开门让他们进来：“我是老庙祝的孙子，现在是神女庙的新庙祝。”
叶锦熙这才想起那个跟在老庙祝身边，活泼好动的男孩。
似乎是叫林赐？还是林仙赐？
似是看出来了叶锦熙的疑惑，青年轻声解释道：“我名为林仙赐。祖父说当年我父母成婚后一直未有孩子，有一日我母亲白天睡着了，醒来说梦到了神女娘娘，神女娘娘赐给她一团光，那团光落到了她的肚子里，于是请来郎中按脉，果然是喜脉，祖父便给我起名为仙赐。”
“我年少时一直想要去求仙问道，但我去平波巡检司问过，他们说我没有灵根。”林仙赐引着叶锦熙和盛桓溪坐下：“后来，祖父去世，我便担任了神女庙的庙祝。”
叶锦熙沉默一瞬，最后也只能道：“节哀顺变。”
林仙赐笑笑，应下叶锦熙这份好意。
他端来货郎新送来的蜜水，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从一个上锁的木盒中取出几张符纸。
“仙长，这是我几年前打扫时从神像旁发现的符纸，我不认得这个，不知可对神像有所损害？”说着，林仙赐将符纸放在叶锦熙身前的石桌上。
叶锦熙拾起那几张符纸。
符纸是由浅黄色绸缎制成，上好的朱砂红艳，勾勒出诡谲的图案，哪怕放置数年，依旧痕迹清晰，没有丝毫模糊。
叶锦熙静静打量几眼，神色渐沉。
“仙长？”林仙赐有些不安。
盛桓溪紧盯着叶锦熙，只待叶锦熙发出命令，他必然持剑而起。
叶锦熙示意他们两个不必担忧，但是看着符纸的眸色依旧复杂。
这上面的痕迹拿给盛桓溪看，或者是其余世家门派子弟，可能他们都不识得。
云芃山没有教过弟子这些，神葬谷的课程中也不包含这些。
可是叶锦熙自小便修习《醉梦毒经》，早已经将《醉梦毒经》上的每字每句铭记于心。
《醉梦毒经》有记载这些诡谲的图案。
也正因有记载，叶锦熙才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
老庙祝说过什么来着……
僧人雕刻着一块巨大的、通体无瑕的白玉……
哪个僧人会为云持盈刻神像、立庙宇？
……只能是佛子明心。
那这些符纸呢？
也是佛子明心留下的吗？
“我要去德音寺。”叶锦熙霍然站起身，语气急促。
他要亲自去见明心。
不论……结果如何。
“不必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那声音嘶哑犹如被火熏烧过，带着陈腐的气息。
叶锦熙似是料到了什么，迟钝地回首。
盛桓溪背上的辰时三刻已经握在手中，剑身乌黑，似幽深的深渊。
在他眼中，叶锦熙永远是最重要的，因此，哪怕面前之人如此熟悉，他也毫不犹疑地剑锋直指。
无数细节翻涌着浮上脑海，叶锦熙望着黑袍沉寂的明心和凝竹仙子，面色苍白。
苏明月失踪前云游至平波城的佛子明心，不能见光的神女神像，落青对于明心和林栖风深藏的警惕心，在德音寺护佑的菩提镇不远处村庄里潜藏数年的青龙精血，孤身一人便能逃脱王家追杀到达暖月湾的王书婉，土灵界中一闪而逝的身影和旋即到达狐族领域的明心与凝竹仙子……
林林总总，数来甚多。
如今看来，处处都有佛子明心的身影。
可是那是叶锦熙最最喜欢的祖父，是他最最依赖的长辈，是悲悯世人的佛子，是德高望重的尊者……
又有谁会去怀疑他呢？
“为什么？”叶锦熙问。
明心叹了口气，声音嘶哑：“我不愿让你伤心，本想一直瞒着你的……”
叶锦熙打断他的话：“怎么瞒着？像瞒着傻子一样瞒着我吗？挥霍着我的信任来欺骗我吗？”
“可是就是你不想暴露，魔尊也会听你的话，不将你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吗？”
明心看着激动的叶锦熙，眼中依旧温和：“是，瞒着你只是我的妄想，一切最终都会暴露的。”
神女庙是他留给林氏先祖的空间法器，他在林仙赐拾到符纸时完全可以现身，抹去他这段记忆。
林仙赐想要打开木盒将符纸交给叶锦熙时，他也可以动手脚，将符纸替换掉。
他有那么多机会，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
“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复活祖母？”叶锦熙冷声质问：“你当真觉得天魔心可以复活祖母吗？我当时是依靠着青龙神骨在万年之后重新长大，可是我魂魄未散，娘亲用心头血护住了我的魂魄，才能转世而归。”
“天魔墨痕是复活了，可是他残魂尚存，碎骨仍然满含魔力。而祖母呢？她魂魄早已重归天地，你又能怎么复活她？”
叶锦熙冷笑：“更何况你又怎么保证天魔墨痕可以被你们杀死，让你们得到天魔心？就是杀死了天魔，你又怎么说服魔尊，让他把天魔心交给你去复活祖母而不是吞噬天魔心去让修为更进一步？”
字字凌厉，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