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当他是你的儿子啊,当年你对人不闻不问,小白被你们虞家的这些人折腾得快死了你还装聋作哑,现在又要用他的命来换你那个废物儿子的命,要我说,你才是禽兽不如,不配为人父。”
话音刚落,虞疏身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沙哑愤怒的嗓音,带着间或的咳嗽。
“一只恶鬼,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
“几年前在后山没有除了你,果真后患无穷!”
“虞意白是祸患,你也是祸患,而今大祸临门,天要亡我虞家!”
“虞意白,你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虞家养你这么多年,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现在还要弑父吗?!”
……
一片铺天盖地的怒骂声中,身处于其间的青年竟是轻轻笑了一声,他声音不重,却是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们扪心自问,我在虞家的这些年里,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又承了你们多少的情,你们好意思厚着脸皮跟我说这等话么?”
虞意白的眉眼间显出几分冰冷的疏离,声线清而冷:“我已经死过一次,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折磨,父子之情,早已清了。现在,你们要我的命,我也要你们的命,仅此而已。”
虞疏定定望着他,一时间竟对这个素来刻意冷落甚至抱有恶感的长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但很快,他便对上了青年身边那只恶鬼的视线,携着无尽的杀意与嘲讽的恶意,藏在袖下的苍白指尖撚了撚,摧枯拉朽的阴凉鬼气席卷而来。
霎时间,他如坠冰窟。
鬼魂凄厉的哭号将他们包围,此时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脚下垒着累累白骨,阴冷湿黏的气息宛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上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给彻底吞没。
耳边阴风凄冷,嚎哭阵阵,蠕动的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地上伸出无数只化作白骨的手,拼命地抓住他们的脚踝。
法器与符箓一同使出,却也无法驱散那股侵入骨髓的阴寒。
粘腻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
-
第二天早上,虞府一直紧闭的大门轰然大开,从里面跌跌撞撞地滚出几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人来。
街坊们认得,这些都是虞家的下人,连忙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已然眸光涣散,口吐白沫,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更有甚者直接手脚抽搐地倒在了地上,慌得人们忙去叫医师。
有胆大的人跨过门槛探身往虞府内看了一眼,入目的是满地流淌的腥臭鲜血,以及其上倒着数具的面目不清的尸体,血腥气冲天。
挂在门匾旁的惨白灯笼还在随风摇曳着,木门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的响声,染血的纸钱被风卷起,飘飘扬扬地在空中漫天洒下,白纸上漆黑的巨大“奠”字尤为刺目。
一夜之间,虞家竟几乎被惨遭灭门,但诡异的是,住在这附近的人都没有听见半点声响,连惨叫声都没有。
很快便有官府的人过来封锁现场,查证一番后,发现虞家人每一个都死得极其诡异,死状极惨,死法也千奇百怪,不像是人为,倒像是……厉鬼作祟。
普通的人哪敢去招惹这等无形无实的鬼物,更遑论被灭门的还是除灵世家虞家,可见那厉鬼之凶。
知府请了几位除灵师过来除祟,但无一不是看到现场后便面色惨白,连连摇着头一言不发就走的,仿佛生怕留久一些便会被什么缠上一般。
在将整座虞家的尸体及用具搬空充公后,官府便派人给虞府贴上封条,把此案草草了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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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白和殷时回到酆山以后,继续将买回来的那些彩灯给挂到宫殿内的各处,又花了整整一日半的工夫,才全部装点好。
他们等到了夜幕降临,鬼奴们在彩灯内燃起烛火,霎时间,整座酆宫便由昏暗变得通明起来,流光溢彩的灯焰闪烁着,明火灼灼,犹如幻境,漆黑的天穹之下,绚烂的柔和的光晕映亮他们的脸庞。
虞意白的眸中倒映出无数璀璨的光点,长睫微微颤动,他看向殷时,笑道:“这样子这里就一点也不阴森了,晚上出来走也不会再害怕了。你看,是不是很亮?”
殷时看着他,唇角浅浅带出一个弧度来,眸光是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柔软:“嗯,是的。”
他又陪在虞意白的身边,和他一同在这里四处逛了片刻,对方的反应新奇得就像第一天刚到这里来似的。
殷时从来都不喜欢这座酆宫,也从来只是将这里当作一座暂时供他容身的居所罢了,直到虞意白来到这里,仿佛重新给这座阴沉的宫殿赋予上鲜亮的色泽一般。
这些彩灯是他们亲手装点的,在方圆百里皆是死地的最中央,在暗无天日的酆山之上,燃起了那么一星极亮的、璀璨的光。
一直走到月上中天,虞意白又累又倦,两人慢悠悠往回走的时候,殷时忽然开口道:“小白,我们挑个良辰吉日,重新举办婚礼怎么样?”
虞意白正在打哈欠,闻言神情一怔,用力眨掉眼角泛涌出的泪水:“重新举办?”在对方含笑眸光的注视下,他认真的想了想,片刻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行。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问题:“就我们两个人?”
殷时笑道:“你若喜欢热闹,我便去酆山外买一处宅子,在那里举办婚礼,无论是谁,只要前来祝福便都能在席上讨得一杯喜酒,你看如何?”
虞意白摆手道:“也太麻烦了,而且我们没有钱。”
殷时挑了下眉。
钱?
去劫几户有钱的人家不就有了么?
宅子也是,让鬼去闹个几场,自然可以被空出来。
只要对方想……
虞意白没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自顾自道:“就在酆宫内办吧,两个人也可以办得很热闹,还有你的那些鬼奴来来往往,足够了。”
殷时点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那就听你的。”
而且,在婚礼之上,他要给小白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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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自集市上买来了装饰用的红绸、绣球、喜字等等用具,又去成衣店定制了两套喜服,翻了半天的日历敲定好日期,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锈着喜字的床单被褥,交杯酒,喜糖,红烛等等,缺一不可。
随着时日的推进,整座宫殿被喜庆的饰物装点起来,闲暇的时候,虞意白便取了彩笔在空着的木质墙壁上画壁画。
殷时好奇地来瞅过几眼,他努力了一会儿,从对方抽象的笔触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画的是一只兔子和一条蛇。
他看到蛇把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叼回了窝。
殷时:一定是带回去吃掉。
蛇并没有吃小兔子,反而将对方圈养在身边。
殷时:那就是养肥了再吃。
小兔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却在某一天,大灰狼趁着蛇不在的时候,把小兔子偷走了。
殷时:食物被抢走了,快抢回来。
一番恶斗后,蛇把受伤的小兔子叼回了窝。
殷时:好了,总算是要开吃了吧。
下一幕,蛇和兔子亲在了一起。
殷时:……?
他问:“小白,你画的是什么?”
虞意白说:“蛇和兔子。”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童话故事。”
他现在正在着手画最后一幕。
殷时凑过身去看。
故事的结局,蛇和小兔子站在一起,它们身上好像挂的是……绣球?
殷时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它们在一起了。
殷时又将这几幅壁画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他注视着正忙着涂涂画画的虞意白,对方的侧脸染上了一点朱红的色块,却浑然不觉。
殷时伸出手去,帮他擦了擦脸,眼中浮起一丝温浅的笑意。
嗯,是的。
他们在一起了。
虞意白后知后觉地抹了下脸,看到那点红色的颜料,才轻轻啊了一声,他腾不出手,便让殷时帮他擦。
殷时擦得很慢,仿佛细细拭着一件名贵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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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他们挑定的日子,欢快的喜乐声中,他们拜堂成了亲,只拜了天地与对拜,便进了提前布置好的洞房。
殷时道:“小白,闭上眼,我要给你个惊喜。”
虞意白不疑有他,缓缓闭上了眼:“别太久了,我怕会偷偷睁开。”
殷时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虞意白便感到有一股幽冷的寒意侵入了他的身体,他指尖颤了颤,忍住睁眼的欲望,很快,锁骨下方的那片皮肤便发烫起来,热意刺激得他不禁战栗了一下。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什么,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双眼。
“不许偷看。”
虞意白点头:“我不看。”
但他不时眨动的睫毛却扫过殷时的手心。
过了片刻,覆在他眼上的那只手被缓缓挪开了,虞意白连忙直身往四周看,除了殷时在他面前含着笑注视着他,什么也没有。
他好奇问:“到底是什么惊喜?”
殷时将指尖抵在他锁骨下的位置,那里的印记仍在隐隐发烫着。
“我同你结了鬼契。”他道,“每只鬼一生只能结一次,从今往后,我会和你半分余下的寿命。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这契约便会自行解除。”
虞意白微微一愣:“那你结了契,不就吃亏了么,相当于之后能活的时间少了一半,要不还是……”
殷时说:“如果解除,那只鬼便会顷刻魂飞魄散。”
虞意白连忙把原来的话咽回肚子里:“那就不解了。”
殷时笑了下,没说话。
他的情感是由对方赋予的。
倘若虞意白消失了,那么他的世界只余一片荒芜,往后时日,不管多长,也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