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2 / 2)

那鬼就立在不远处看他,唇角噙着些弧度,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晦暗不明。

少年一身单薄青衫,纤长的衣带随风而起,清丽的眉眼正微微低垂,面庞的轮廓姣好柔和,白皙的指间持着雪白的笛,渐渐的,有悠扬轻缓的乐声流淌而出。

待一段旋律终了,虞意白缓缓放下手,擡眼看去,发现对方仍旧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心头顿涌起几分被骗了的感觉。

他擡步走来,十分不负责任地道:“那大抵是我猜错了,我的执念看来不是这个。”他笑道,“吹得很好听,笛子就送你了。”

虞意白微微一怔。

送他了?

这长笛入手冰凉,分量不轻,色泽白得不带一丝杂垢,摸上去时质感也很奇怪,总觉得不像是寻常的笛子,或许是什么贵重之物,贸然接受,总感觉不太好。

“还是不了吧……”

他尾音尚未落下,便见那鬼刚刚还笑吟吟的神色倏地阴沉了下来,周遭空气冷了几分。

“白送的东西,为什么不要?怎么,不喜欢?不喜欢便还我,我毁了便是。”

说着,他便伸手要来夺,虞意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的手堪堪错过。

看着对方的脸色,他无奈改口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他不喜欢就要毁掉么……也太偏激了。

“一只笛子,有什么贵重的。”

虞意白道:“那就留在我这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着该拿什么回礼来给对方。

毕竟忽然接连承了一只鬼的情,不付出点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于是过了几日,虞意白便带来了一块圆形的白玉,中央刻着一个小小的“念”字,尾端缀着殷红的流苏。

“这是送你的。”

那鬼歪了歪头,问:“为什么?”

虞意白解释:“你上次给我笛子,这算回礼。”

他轻轻皱了下眉:“那是白送你的,你就这么着急想同我撇清关系?”

虞意白反应了几秒才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感到有些头痛:“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你送了笛子,所以我才给你玉,有来有往……”

那鬼冷笑了一声。

虞意白顿了顿,忽地灵光一闪道:“我这也是白送你的,你看上面还有我的名字,你不要也得要。”

他连忙用指尖点了点那个字,对方垂落的视线却久久落在他那截瓷白匀亭的指骨上。

“好吧。”他点头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了那块玉,在手中饶有兴趣地把玩了一阵,对着那个“念”字看了挺久,而后又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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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白发现,那只鬼似乎很喜欢听他吹笛,经常笑眯眯地夸他吹的曲子好听,而后以此为由让他连着吹一首又一首。

在这之前,他还从没发现自己在乐理方面竟然还有这样惊人的天赋,虽然对方的称赞听起来也尤为虚假浮夸且值得怀疑就是了。

时间长了,他甚至都疑心那鬼送他笛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让自己吹曲给他听。

呵。

真是诡计多端。

于是在某次对方让他吹吹笛子来解闷的时候,虞意白撒谎道:“我今天累了,不想吹,你若这么喜欢,不如自己吹给自己听。”

他摇摇头:“我不会吹,才让你来吹。”

虞意白顺理成章道:“我可以教你。”

他本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那鬼倒正眯着眼认真思考了片刻,点点头:“那你就来教我吧。”

他玩味一笑,叫了一声他的小名:“念念。”

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没办法,虞意白只得被迫揽了教人吹笛的活,虽然他自己在这方面其实也只是个三脚猫,但对方一日复一日对他毫无底线的吹捧已经令虞意白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某种膨胀的自信:是的,在吹笛子这件事上,他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天赋。

虞意白发现这只鬼虽然平日看着十分腹黑,满肚子算计,但在乐理上,倒是确实一窍不通。

可在连续演示无数次换来的却还是对方困惑的眼神后,虞意白彻底崩溃了。

对着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他都怀疑那鬼是不是故意装傻充愣来玩弄他。

“你是真的不懂吗?!”

对方摇头。

说来也奇怪,每次在虞意白教得不胜其烦怀疑人生来到崩溃放弃边缘的时候,那鬼总是十分“恰巧”地又学会了一点点,当然,每次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只少不多,却让虞意白又重新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次数多了,虞意白心头对对方的怀疑愈来愈盛,却时常在对上那鬼堪称茫然的眼神时,这个原本无比坚定的怀疑又动摇了。

真的是不懂吧?就是不会吧?应该,不是在……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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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的后山阴气重,便多生有喜阴好湿的植物,白昙便是其中的一种。

夏季之夜,虞意白会趁虞家人都入睡的时候悄悄起来,轻车熟路地从小门绕去后山,而对方则早已在那儿的树枝上坐着等他了。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那鬼低笑了一声,“昙花一现,终是花期短暂,顷刻枯萎,不过一个时辰的看头,大半夜地起来为了这个,就这么喜欢?”

虞意白站在他旁边,低声说:“不是我喜欢,是我母亲喜欢,她是在夏季出生的,生时昙花盛开……”

她没给我留什么纪念的东西,看到白昙,也勉强算是睹物思人了。

他没说下去,闭了嘴,靠着树坐着,对方则坐在树梢上,闭眼假寐,红衣投下一片暗影。

很快,便等到白昙开了。

浓郁的夜色之下,素白的花瓣一片又一片舒展开来,花尖沁着剔透的露,中央簇拥着一圈月牙似的花蕊,白练的月光下,幽幽的冷香弥漫。

虞意白支着下巴,盯着近处的白昙出神,而另一道视线自树上投下来,静静地看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虞意白日日都往后山跑的行径已然引起了一些有心之人的注意,哪怕他极力遮掩,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行踪。

他身为家族中的嫡长子,虽不受宠,行事却也易引得他人的视线,某一日,族内的一名庶出子弟在对方离开后,悄悄地跟上了他,远远地缀在少年的后面。

……

那个人跟踪自然很快就败露了,陌生的气息在鬼的感官之下无所遁形,消息却被对方给带了回去,言之凿凿说虞意白与一人形厉鬼走得极近,日日在后山碰面相会。

家主虞疏震怒,召集了族内长老和直系子弟涌上山去,气势汹汹要捉拿那只鬼,虞意白根本无法阻止,被两个下人押着一同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