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太恐怖了。
在放鹤哀嚎声中,几人早就动筷子,沉迷在年味的香浓又温暖的气氛中。
天光见亮,饭桌下烧了一个炭盆,浮着一层厚厚的余灰,桌角堆满了骨头,几人都吃的红光满脸扬着笑意。
一家人从黑夜吃到晨光熹微,白微澜第一次感觉到了年味。
吃完后,放鹤和谷雨开始收拾桌子。吃完的骨头用狗盆接着,两只大黄狗也跟着过一个丰盛的团圆年。
其他没吃完的饭菜,收拾进橱柜,晚上的时候还可以就着一锅热炉子吃。再添一点白菜下去吸吸油水,杂菜也有杂菜特有的香浓。
“你们去玩吧,今天我来洗碗。”宴绯雪对谷雨两人道。
灶台上整齐的垒了一排碗筷,用宴绯雪的话来说,孩子洗了一年的碗,年夜饭这天放个假。
三年来成了传统,谷雨和放鹤便离开灶台去喂鸡鸭了。
宴绯雪挽起衣袖,露出白腻的手腕,手指纤长只留一点冻疮红印,那双手逐渐恢复以往的白皙。
“我来洗吧。”白微澜顺势摸了一把宴绯雪的手,然后干脆利落的系好腰间包袱,只是擡头,有些不确定的望着一堆碗筷。
白微澜碎碎念叨着,“等咱们去县府后,一定要买个奴仆天天给我洗碗。”
宴绯雪看着他不情不愿但又不想让他动手,只得自己抢着动手的样子,“没必要这样,不习惯就不要勉强。”
“我不,我偏要勉强。”
洗碗完后,开始准备上山祭拜先祖扫墓。
需要用的香蜡纸钱孩子们都备好了,每次祭拜都是宴绯雪自己一人去,不过这次多了个白微澜。
放了一晚上的鞭炮,早上的山村浓雾很高,几乎看不见水田对面的人影。
空气里满是烟硝的气息,不见人影只听见笑呵呵的打招呼吉祥话,年味在欢笑和鞭炮声中更加浓厚了。
裘桂香边扫她家院前的小路,一边抱怨今年家家户户赚钱舍得买鞭炮,雾气都比往年浓厚看不清路。
但是白微澜却欢喜的很。
一路上牵着小手,茫茫然的小路上好像就他们两人。
白微澜突然凑近轻声问,“你第一年来的时候,是怎么找到燕家的祖坟?”
“我压根不知道他们这里过年还得祭拜,幸好到早上的时候,大伯母邀我一起去祭拜了。”
宴绯雪的生长环境中缺失这部分,也没了解到这种消息,头一次听见上坟祭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你运气还挺好的,没被大伯母发觉。”又或许……白微澜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不过很快被宴绯雪的话打破了。
“燕回的父母在外面做生意克死异乡。当时燕回很小,人生地不熟突然双亲都抱病去世,整个人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被人哄骗了卖身契,十一二岁就卖身葬父了。”
“后来过了好几年,燕回适应了新的生活后给村里大伯母递了双亲去世的消息,大伯母知道后悲痛,给他们立了个衣冠冢。”
“所以我当时即使没第一时间去祭拜,大伯母也只当我不知道衣冠冢在哪里。”
“她当时还以为我忘记了村里的习俗,给我说祭拜也是要争头名的,谁家越早祭拜就越先发财,最开始得先人保佑。”
两人渐渐上了山路,一路白茫茫霜雾,只听村子里人声响动,一会儿山边又传来鞭炮声。
燕回父母坟前,有一个人影正在烧纸钱,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大伯母。
大伯母见两人来,打了声招呼,然后侧了身给两人让个位置。
祭拜烧纸钱并不会在先人面前说些什么话,宴绯雪和大伯母之间都是拉些家常。
无非就是问做了什么年夜菜,什么时辰开始团年的。
“你家今年团年还挺早的,往年都是村里祭拜完了,你家才开始关门放鞭炮。”
“今年阿澜起的早,所以早了些。”
大伯母听这口吻,木讷方板的脸上有些笑意,望着一脸镇定但又莫名欢喜的白微澜道,“今年过了个热闹年啊。”
白微澜目光从宴绯雪脸上移开,连声点头。
之后大伯母和宴绯雪说的什么,白微澜没听清,两人的声音像是在霜雾里碰撞拉扯反射,忽远忽近都隔绝在了耳膜外。
宴绯雪刚刚叫他阿澜了。
宴绯雪就这么自然而然说出了口,神情如常。像是在旁人面前,在他没准备的情况下给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本想努力庄重镇定,但这糖自己在嘴里慢慢融化了。
尤其在这种场合下应该敬畏严肃,宴绯雪毕竟顶着燕回的名头,算是活在先人的庇护下。
即使这样想着,白微澜嘴角忍不住微动,最后干脆放弃抵抗,扬起了弧度。
宴绯雪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就能捏着他心脏,说些撩拨他心弦的话。
“三年了啊,时间过的好快,我还记得当时燕哥儿来的时候还大着肚子。”
大伯母开口间,宴绯雪对着墓碑拜了拜三拜,一旁白微澜也跟着深深拜下。
“还领着瘦的柴骨的放鹤和误以为是聋哑的谷雨,一晃三年,两个孩子都变化很大了。”
宴绯雪静静听着,点头道,“这三年多亏了大伯母照顾。”
大伯母望着宴绯雪,然后视线落在白微澜身上,又落到了墓碑上。
半晌,地上的纸钱烧成灰了,大伯母叹了口气,盯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你们两口子就是喜欢在外面闯,结果孩子遭罪啊,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扎根保护后生,你们跑出去了,先人哪能庇佑到你们啊。”
“但是你们应该能庇佑到燕哥儿吧。”
大伯母话音一落,宴绯雪和白微澜微妙的对视了下,随即见大伯母看了过来,深色的厚唇动了动,似风声也跟着叹息,
“燕回,他还,他还活着吗?”
宴绯雪眼眸微睁,而后很快轻声道,“嗯,他很好,一年中会通一封信。”
半晌,大伯母点点头,“那应该是他爹娘在天之灵保佑他。”
宴绯雪顿了顿,开口道,“您一直都知道我不是燕回吗?”
大伯母看向宴绯雪笑了下,“就叫大伯母吧,我想燕回让你顶替他身份,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你对外的说辞不会引人怀疑,燕回本来就八岁离开村子,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但是有一点,你们都忽视一点。”
“燕回是我看着出生的,从小又瘦又胆小,和你真的是完全不同。”
“果然,我一看你们的孕痣就不同,他孕痣在后脖子,你的在右耳垂上。”
这点小细节都没人在意,宴绯雪断没想到大伯母会注意到这点。
燕回的孕痣在后脖颈,平时都用衣领遮住,宴绯雪耳垂上的孕痣不受热也基本不明显。
“那,大伯母为什么当时没拆穿我?”
大伯母老实的五官一笑眼褶子生动,“可能是看你当时大着肚子,还带着两个可怜的孩子吧。”
那时候宴绯雪月份大了。
他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牵着怯怯的谷雨,身后又探出一个野孩子警惕的探究着周围。
宴绯雪站在院子门口嘴角带着笑意,喊她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