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想开口反驳,被我拽了拽胳膊。我低下头,把脸埋在阴影里,手里的铁锹攥得更紧,一使劲,把块大土坷垃敲得粉碎。白双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挪了挪筛子,故意把筛土的声音弄大了些,盖过了墙头上的笑闹声。
那天我们干到太阳西斜,后院的土地终于露出了深褐色的本色,碎砖瓦堆成了个小丘。了尘师父端来三碗晾好的绿豆水,又从里屋拿出个布包,打开时,三张崭新的五元纸币躺在里面。
“辛苦你们了。”她把钱递到我们手里,指尖带着绿豆水的凉,“这是你们应得的。”
我捏着那张纸币,边角挺括,带着点油墨的味道。之前被同学调侃的难为情,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淡了。这是我第二次挣钱——第一次是拾粪,挣了十块钱。但这次不一样,手心的汗浸着纸币,心里的喜悦沉甸甸的,比第一次更真切。
我们谢过了尘师父,沿着葡萄架往外走。路过正厅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夕阳透过窗棂,在佛像前洒下一片金辉,了尘师父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动着。
走到门口,赵海突然说:“下周要是还需要人,咱们再来?”
白双笑着点头:“我回头问下师父。”
我没说话,只是把五元钱揣进裤兜,摸了摸,又按了按。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座尼姑庵。听说没过多久,老城区改造,周围的老房子拆了一片,尼姑庵也迁走了。我总想起了尘师父,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尼姑庵只有她一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可她的心中只有佛。她的钱是哪里来的?难道拜佛就能挣到钱吗?
再后来,我转学后,和白双、赵海渐渐断了联系,方花那句“杨大干部”,也成了少年时模糊的记忆。
只是偶尔,路过卖绿豆水的小摊,或者看到葡萄架,我总会想起那个星期天。想起后院的杂草,筛子里的碎瓦,还有那位穿蓝布长袍的了尘师父。
了尘师父递钱给我时的笑容,和我手里那张带着温度的五元纸币,像一颗埋在心里的种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悄悄发了芽——它让我知道,靠自己的手挣来的东西,从来都不丢人,那些曾让你脸红的时刻,最后都会变成心里最踏实的印记。
很多年后,我在超市里看到八王寺汽水,买了一瓶,拧开时,甜丝丝的气冒出来,忽然又想起了那座尼姑庵的葡萄架,想起那天的夕阳,还有那蓝布衫上的补丁,在光影里,安静得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