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头场雨下了三天,老街的青石板被泡得发亮。老周正收拾铺子,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抬头看见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姑娘,手里提个帆布包,跟赵先生以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您是周记茶铺的周掌柜吗?”姑娘声音轻轻的,从包里拿出个信封,“我是赵文轩先生的女儿,我爸让我把这个给您。”
老周的心猛地沉了沉,手指捏着信封边缘,竟有点发颤。他让姑娘坐在靠窗的木桌旁,转身从木盒里拿出那陶杯,仔细洗了洗——没敢用硬布,怕蹭掉茶渍,只用水轻轻冲了冲,然后泡了壶祁门红茶,正是赵先生最后一次买的那种陈茶。
姑娘捧着陶杯,指尖在茶渍上划了划,眼圈慢慢红了:“我爸说,这杯子是他在县城最念想的东西。”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叠稿纸,最上面那张标题正是《茶渍里的时光》,字迹是赵先生的,却比往常潦草,“我爸半年前查出了胃癌,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他不让我们告诉别人,还说要跟您去清河镇找老陶匠,后来走不动了,就天天在家写这篇文章,说一定要写完给您看。”
茶汤在陶杯里冒着热气,把茶渍晕得模糊。老周拿起稿纸,看见里面夹着张照片:赵先生坐在清河镇老陶匠的作坊里,手里拿着个刚成型的陶杯,笑得像个孩子。照片背面有行字:“老周,这陶杯的胎土我问过了,和你那只一样,等开春咱们一起去拿。”
“我爸走的前一天,还让我妈把他的茶缸拿出来,说要学您养茶渍。”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茶渍是活的,只要有人接着养,日子就不算断。”
老周没说话,只把陶杯推到姑娘面前,又往杯里续了点热水。茶汤漫过茶渍,那圈浅褐竟像是活了过来,在杯壁上轻轻晃着。他想起赵先生说过的话,想起每次泡茶时水汽漫在杯壁上的样子,想起去年深秋那半片卡在裂纹里的桂花——原来那些被茶渍裹着的时光,从来都没走,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陶杯里。
姑娘走的时候,老周把那叠稿纸和照片仔细收进木盒,又把陶杯放回柜台。他擦了擦杯子,看见茶渍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窗外老街的青石板,石板上的雨珠正顺着纹路慢慢滚,像茶渍里的时光,慢慢淌,却不会断。
第二天清晨,老周打开铺子门,把陶杯放在靠窗的木桌上,泡了壶明前龙井——是赵先生第一次来买的那种茶。晨光落在杯壁上,茶渍被照得透亮,最桌旁,捧着陶杯,仿佛又听见赵先生的声音:“老周,你看这茶渍,每圈都不一样……”
老街的晨雾慢慢散了,修鞋的老王推开了铺子门,卖酱菜的李婶挑着担子走过,脚步声、说话声混着陶杯里的茶香,漫在老街的空气里。老周知道,这陶杯里的茶渍,还会接着养下去,像他守了二十年的铺子,像赵先生没写完的文章,像老街上所有藏着日子的老物件,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都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