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傅?”老李的声音拉回他的神,“上海来的先生今晚会来,您这陶鸡……打算卖多少?”
老周头摇摇头,把陶鸡往怀里抱:“不卖,我得带回去。”老李愣了愣,刚要开口,就见老周头指着陶鸡的嘴:“您看这鸡嘴,我留了道细缝,昨夜下雨,我往缝里灌了点露水。等明早太阳出来,露水顺着缝渗进胎里,麦壳灰吸了水,再遇着晨光,说不定能‘映’出鸡叫的影子。”
他没等老李再问,就裹紧棉袄往外走。晨光已经把“古今斋”的门染成了暖黄色,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卖豆浆的挑子冒着白气,赶车的师傅甩着鞭子,鞭梢上的响脆生生的,像极了小吴当年在窑边哼的歌。
往回走的路比来时好走些,泥地被太阳晒得半干,鞋帮上的泥块掉了不少。老周头怀里的陶鸡安安静静的,偶尔随着他的脚步轻颤,像在跟着他的呼吸晃。他想起小吴刚学徒时,总把陶土捏成歪歪扭扭的鸡,说要让陶鸡“站着就能叫”。当时他还骂小吴胡闹,现在才明白,小吴要的不是陶鸡真能叫,是要让陶鸡里藏着晨的气、活的劲,藏着那些让人想起家的细碎时光。
快到村口时,老周头听见自家院里的鸡叫了——是那只养了五年的芦花鸡,每天天刚亮就站在墙根叫,声音不亮,却能把整个村的晨都叫醒。他加快了脚步,怀里的陶鸡好像也急了,轻轻“咔嗒”响了一声,这次不是潮气的颤,是胎里的麦壳灰遇着晨光,在釉下轻轻“呼吸”的声。
推开院门,芦花鸡正站在磨盘上,看见他进来,扑棱着翅膀叫了两声。老周头把陶鸡放在磨盘边,晨光刚好从院墙上的豁口照进来,落在陶鸡身上。他蹲在磨盘边,看着陶鸡肚子的凹痕里,光斑慢慢散开,竟真的映出点模糊的影子——像芦花鸡的翅膀,像田埂上的麦秸,像小吴当年蹲在窑边,笑出的虎牙。
风从院门外吹进来,带着麦秸秆的香。老周头摸出烟袋,刚要点火,忽然听见怀里的布包响了——是小吴当年塞给他的麦壳袋,袋口的线松了,漏出点麦壳灰,落在陶鸡的鸡冠上。他想起小吴走时说的话:“师傅,等我回来,咱烧一窑陶鸡,让每个买陶鸡的人,都能在晨光里,听见自家的鸡叫。”
晨光越来越亮,把陶鸡的釉色染成了暖黄。老周头看着陶鸡,忽然觉得,小吴没走。小吴在陶鸡的胎里,在麦壳灰的细孔里,在晨光映出的光斑里,在每一个有晨啼的早晨里。他伸手摸了摸陶鸡的嘴,那道细缝里的露水还没干,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像小吴当年在窑边,递给他的那碗凉茶。
远处的田埂上,有人扛着锄头走过,哼着不成调的歌。老周头站起身,拍了拍磨盘上的土,把陶鸡往怀里抱——他要回窑房,再和点陶土,掺上剩下的麦壳灰,再烧一只陶鸡,留着小吴回来时,一起等晨光,一起看光斑,一起听,陶鸡里藏着的,晨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