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松烟墨。\"他对着显微镜喃喃自语,\"掺了胶,所以能在木头上抓得这么牢。\"小张在旁边记录数据,听着教授的声音从口罩后面透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实验室的空调嗡嗡作响,把空气抽得干燥,可老李还是隔一会儿就对着载玻片哈口气,看那些墨粒在湿气里慢慢显形。
傍晚时,老李忽然说要回趟老家。\"去看看河。\"他收拾东西时,把装着木牍高清照片的U盘塞进衬衫口袋,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塑料方块,像是在掂量什么分量。小张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想起教授常说的那句话:\"文物是活的,它们只是在等懂的人听它们说话。\"
汉江的水比照片里浑了些。老李蹲在新修的防洪堤上,看着浑浊的河水卷着泡沫往下游跑。去年的暴雨冲垮了老堤,现在的水泥堤岸直挺挺地立着,把那些被水冲刷出的沟壑藏得严严实实。可他知道,那些沟壑还在,就像木牍上的裂纹,看似静止,实则一直在悄悄生长。
\"当年我爹就是在这儿送我走的。\"老李对着河水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说,到了城里要好好念书,别像他,一辈子就守着这条河。\"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可指尖只穿过潮湿的空气,什么也没碰到。
那天晚上,老李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变回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河岸边看父亲写信。父亲的毛笔在糙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墨痕,写完后总爱对着信纸哈口气,说这样墨迹干得快。有一次,她看到父亲在信的末尾匆匆画了个波浪,像极了木牍上的裂纹。
\"那是给你娘的信。\"父亲笑着揉她的头发,\"你娘在城里住院,我急着告诉她家里的稻子熟了。\"信写完后,父亲把信纸卷起来,塞进竹筒里,用蜡封了口,让顺流而下的货船捎进城。可等消息传回来时,母亲已经不在了。
老李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雨点敲在窗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极了木牍上的裂纹在悄悄生长。她爬起来,翻开那本摊在桌上的简牍释文书,手指落在\"急\"字的位置上。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个在木牍上匆匆写下\"急\"字的人,或许也和当年的父亲一样,心里装着一个等着消息的人。
第二天一早,老李就赶回了博物馆。她径直走到展柜前,看着那道斜斜的裂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这一次,她没有再对着木牍哈气,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倾听什么。小张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教授的身影和木牍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都带着种跨越时空的温柔。
\"小张,你看。\"老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这裂纹的走向,是不是像极了我老家那条河?\"小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晨光中的木牍仿佛活了过来,那些隶书的笔画在光线下轻轻颤动,裂纹里的墨点像是在慢慢游动,真像一条在字里行间流淌的河。
那一刻,小张忽然明白了——文物从来都不是冰冷的物件,它们只是在等一个懂的人,等这个人带着自己的故事,来和它们的故事相遇。就像那条河,看似奔流不息,实则一直在原地等待,等待那些被时光带走的人,慢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