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奚生也不觉着意外,却并不认同,沉默良久,才似是而非地说道:“现在,你面前的是我。”
栾青词脸色更冷,每个字都咬得切齿一般,“别再乱来。”
“小鸾。”玉奚生似是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我不想忍。”
一语双关。
栾青词不是不懂情字的少年郎,他甚至无比僭越地爱慕了师尊多年,自然听得出玉奚生这话的言下之意,于是神情骤然凌厉,顾忌着谢庭兰就在不远处,只敢低声警告:“休要得寸进尺。”
玉奚生却笑了,他始终这样游刃有余,甚至在无人能见时,眼神都会莫名地缱绻。
“可为师还不曾得寸,何来的进尺?”
栾青词这一句下流话噎住了:“……”
玉奚生犹嫌不足,笑吟吟地问他:“小鸾,何时叫为师得寸啊?”
栾青词没回答,赏了他一个字:“滚。”
然后脚步再次增快,蹭蹭蹭地往前窜。
跟在后面的谢庭兰连忙追上来,追到玉奚生身边时,他脸上已经又布满咒印了。
只要在这片灰雾中,又不停地靠近中间那座山,他就会一直被下咒。
所幸有玉溪生在,吊着他这条小命。
这咒印只有玉奚生能解,今日若是没有玉奚生,连栾青词也只能束手无策,所以在发现这似乎是咒术时,栾青词也没有太过担心,越逼近主峰,他就越能隐隐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威压,还有至阴至邪的煞气,连玄都山下的至阴地与这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还没走到莫思辰等人说的那条同往山底的路,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哪怕有栾青词的火光,在黑夜与灰雾之中还是昏暗无比,三人摸索着寻路时,灰雾之中倏尔有人影晃过,栾青词猛地驻足,厉声:“谁?”
玉奚生也停下脚步,谢庭兰已下意识地抽出罗刹月,随即惊声:“这儿也有!”
灰雾之中人影绰绰,隐隐约约地晃动着,结界中不见星月,只有一片暗淡,灯火下一道道动作僵硬的影子来回飘动,也瞧不清五官,甚至连身影都是模糊扭曲的,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而已。
谢庭兰无力道:“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到晚上都出来了是吧。”
哪怕他说话,也没惊扰到灰雾里的那些人,那些影子摇摇晃晃地往前飘。
“不像是妖邪鬼魅。”栾青词低声说:“他们去的都是一个方向,是……那座山。”
所有的影子都是在灰雾中逐渐成型的,每个人形都歪歪扭扭,很是潦草,动作也不快,但却十分一致,都是向着那座山去。
谢庭兰嘴角微微一抽,“所以,咱们这是顺路了?”
“恐怕是。”栾青词犹豫须臾,没有贸然出手,只是瞥了眼玉奚生。
“继续走吧。”玉奚生回予了一个笑,“井水不犯河水,同路就同路吧,到了地方瞧瞧他们要做什么。”
于是三人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出发,直到山脚下时,三人一路跟着那些鬼魅似的影子,竟然直接被带到了乱石之中,果真见山壁劈裂处,有一个往山中去的窄道,仅能容两人并肩,而且这通道内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瞧出的确是一路向下。
“就是这了?”谢庭兰问。
栾青词点点头。
随之一起来的那些影子也纷纷驻足,聚在一起,足有几百个,他们在甬道外站定,随即忽然开始手舞足蹈,四条不成型的肢体乱甩,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古老吟唱骤然传来,不甚清晰,缥缥缈缈,好似会散在风中。
一时间那些滑稽可笑的舞动也似乎变得神秘庄严。
“是祭祀。”玉奚生说。
栾青词颔首,“祭祀的,恐怕就是村志上提到过的神灵。”
谢庭兰愕然道:“那,那……他们是酉氏村的,村民?!他们这是鬼?!”
“不是。”栾青词否认,“咒术会让人魂飞魄散,连魂魄都不留,怎能成鬼。”
“……那他们是?”谢庭兰指了指那些影子。
“是念。”栾青词轻轻道,“是即使魂飞魄散,也要留下的执念,都是虚妄罢了。”
谢庭兰沉默了,望向那些吟唱舞动的影子,他们不成人形,是因为本就不是魂体,只是镜中花一般的虚象而已。
无尽长夜下,已然不存于世的信徒滞留于此间,执拗地向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祈祷,敬畏而虔诚。
栾青词一直不明白人类这样汹涌而炽烈的情感,这与他对师尊的贪恋不同,他们在虔诚什么?在敬畏什么?一个数千年前的神灵为何能让他们信仰到连死亡都不甘于就此消弭?
他仰头望向残缺的山峰。
或许这座山里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