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2 / 2)

主动认错的正是魏临邵和王舒冉的大儿子澈哥儿,也是四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但也才刚刚八岁而已。

八岁,早已入了学堂,许多道理早已明晰。

长辈们争吵许久,为何争吵他不可能不明白,而他选择在此刻开口说话,无非就是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才想着认错来减轻责罚。

旁人兴许会以孩子的年纪来说事开脱,但魏远洲可不会,试想一个在小时候就能面不改色报复欺负宋卿时的同龄女孩,还能滴水不漏掩盖过去的人,会不清楚他们是在利用小孩子的身份来掩盖自己所做的错事吗

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讲,他们是同一种人。

但他小时候,可比他们段位高得多,也不会主动去害人害动物,那是人性底线问题。

而有澈哥儿带头,其他三个孩子便开始争先恐后认错,更有甚者抽抽嗒嗒哭起来。

小孩子的哭声总是格外惹人怜惜,更何况在场的还有的是他们至亲的亲人,看不得自家孩子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斟酌着话术,想要替自家孩子说几句话。

可当触及到魏远洲弥漫开来的瘆人眼神,一个个都默契的闭紧了嘴,毕竟自己没教育好的孩子,也怪不得别人替他们教育。

“过来,给你们九婶道歉。”

魏远洲站在原地未动,面色却冷凝至极,浮着几缕令人胆寒的锋凛锐利,吓得四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大气都不敢出,也顾不上跪麻的膝盖,麻利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跪倒在二人跟前,比在自己父母面前还要听话得多。

宋卿时愣愣看着,一时间有些惊讶无比。

她以前便注意到了,不知为何,魏远洲在孩子们的眼里,似乎吓人得很。

可对他们来说,那是闷着吓人,因为魏远洲根本就不会在他们身上多留下几眼,也鲜少会用这般疾言厉色的语气对他们说话,猛不丁用这种语调,比话本里来锁人命的阎罗王还要恐怖。

魏远洲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的头顶,声音一如方才的冷若冰霜: “道歉。”

在某种意义上,孩子的情绪感知往往比大人们更为敏感,也更会察言观色,他们更能分清一个人好不好招惹,比如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要装乖,在心软的母亲面前要撒娇。

在一众长辈里,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位九叔。

最怕的人发话了,哪里还有敢不从的。

几个孩子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胸口,齐声道: “婶婶对不起。”

魏远洲接着道: “错哪儿了”

“我们不该偷跑进婶婶的屋子,也不该偷猫,更不该伤害猫。”

年龄稍大一些,就是比其余三个年龄小的要聪明一些,大人们争论的话他听进耳朵里,仔细一琢磨,便能大致明白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且在魏远洲的死亡凝视之下,他根本就不敢投机耍滑,也不敢说谎甩锅,把想到的做错了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其余三个孩子,自然跟刚才一样有样学样,澈哥儿如何说的,他们就如何学着说。

宋卿时喉间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远洲又问: “为何会想到偷猫”

“二弟有一天路过九叔的院子,在外面听到了猫叫声,我们几个就很好奇猫长什么样子,想着今日九叔进宫不在家里,九婶也在花厅里聊天,就就就想着看一看玩一玩。”

说着说着,澈哥儿自知不占理,说的话也有些结巴了,但还是被迫接着说下去: “我们便想了个法子支开了嬷嬷和守门的丫鬟,派二弟偷溜了进去,把猫偷了出来。”

听到此处,魏远洲依旧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继续问: “打猫是谁的主意”

澈哥儿却没再回话,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这时,跪在他旁边的巍哥儿小声嘀咕道: “就是觉得好玩啊,这有什么嘛……”

巍哥儿身为幼子,王舒冉对他本就宠溺得很,没有像对澈哥儿这个长子一般要求高,是以往日他做错了事,撒撒娇撒撒泼就能混过去。

所以他觉得实话实说的哥哥蠢得很,明明找个“帮手”就能逃过去。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嘟起小嘴撒娇道: “奶奶,孙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孙儿的腿都跪疼了,让巍儿回去吧。”

软糯糯的语调换做平时,很难不让人心软,可他的那声自以为小声的嘀咕,早就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夏氏只觉得眼角抽抽的更疼了,一方面是因为教子无方的丢人,一方面是面对亲孙子的求饶她可耻的触动。

她还没说话,就已有人替她做了答复: “给我跪好了!”

去看望王舒冉的魏临邵从门口走进来,黑沉沉的脸俨然是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完整,听到自己父亲声音的巍哥儿,哪里还敢再造次,嘴巴委屈一瘪,半点声音都不敢溢出来。

魏临邵在魏远洲身边站定,眼底是藏不住的怒意,面上却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般淡笑道: “让诸位见笑了。”

子不教父之过,作为巍哥儿和澈哥儿的父亲,他深感无脸见人,尤其丢脸丢到手里握着他把柄的魏远洲面前,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澈哥儿的话已然将事情交待的明明白白,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四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竟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端。

“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小小年纪便对生命没有敬畏,下手如此狠毒,我看还是尽早寻教书先生好好教导才好。”

魏远洲说这话时不带拐弯抹角,讽刺意味十足,将最后那层遮羞布撕开的彻底。

想当初魏老爷子可是以教书育人闻名于世,却要从别家另寻教书先生,更有祖祖辈辈的清风廉洁在前,而在后辈里却出了这等丑事,对二房和三房而言,当真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

夏氏嘴唇颤动久久难言,她不难想象若是老夫人知道了此事,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责骂。

同为儿媳,对魏老夫人的恐惧近乎是刻在骨子里,谢氏瞥了夏氏一眼,开口做了主: “今儿个是除夕,就该和和美美的,这种见不得人的脏事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就别拿去扰了老夫人的清净。”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睨向笔直跪着的四个瘦小背影: “至于这几个孩子,自己领回去该罚的罚,该教育的教育,动家法之事就留在年后吧。”

谢氏的语气温和而柔美,轻声细语缓缓流淌,却如同细细的软刀子,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和不容挑战的威严。

夏氏听到谢氏说不会告知老夫人,紧绷的神经算是松开了大半,脑子嗡嗡的,再也听不到余下的话了。

谢氏默片刻,又吩咐道: “让药房送些好药材给老五媳妇补补身子,别落了病根,再从库房挑些东西给她,接下来的晚宴和守夜就无需聚首了,在各自屋子里进行吧。”

各房哪里还有心情用晚膳和守夜,气都气饱了,愁都愁醒了,从栖拾堂回去后,只怕都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如此相比,没有孩子的大房算是最清净的。

“都散了吧。”

随着谢氏最后的话音落下,众人连连道好,可谁也没那个脸面率先离开,只能等大房一家离开后,才做鸟兽散。

*

这场荒诞离谱的事故,终于告一段落。

宋卿时坐在圈椅内,隔着些许距离,看着躺在毛毯内奄奄一息呜咽喘息的雪团子,鼻尖泛起酸涩,眼眶渐渐染上绯红,涟漪的眼眸不断氤氲出晶莹。

府医治人不治猫,哪怕给雪团子检查了一番,也无法判断内里是否受了伤,只能按照过往经验,对症下药给雪团子的伤口敷了些治疗外伤的草药。

除了巍哥儿用石块砸出来的伤口以外,雪团子在被抓之前四处逃窜,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不同程度的伤,左前掌似是被摔断了,无法站立,包扎过后也只能趴着躺着。

对人时刻保持着警惕,但凡察觉到有人靠近,它就会不自觉地龇牙咧嘴,表露出自我保护的姿态,让人看了既心疼又难过。

魏远洲望着她无助的眼神,擡起手轻抚她的脸颊,一颗颗滚烫的泪水落在替她拭泪的指尖,犹如砸在他的心口,心疼上涌,堵住喉咙让他发不出声来。

良久,才道: “我帮你抹药敷脚。”

宋卿时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思绪渐渐飘忽,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想再贴近眼前的男人,只想依赖着他,渴望能因此,将自己那些难过全数打消。

“真过分,这么小的孩子,心肠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魏远洲紧紧拥抱她,安静倾听她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漆黑的眸色沉了几分,却还是温柔地对她说: “人性本就复杂多变,轻易判定不了善恶。”

宋卿时明白,年纪并不能作为判断一个人善恶的标准,可是她还是难以接受几岁的小孩子做出恶的行为,明明应该是一个人最天真无邪的阶段。

忽地,她想起了小时候在魏家被杨欣等人欺负的事,那个时候,她们不也才几岁吗

面对旁人恶意的举动,她尚且能够奋起反抗,可雪团子那么小,力量还没有几个小孩子大,就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

看来,恶不分年龄,亦不分时段。

“怎么办,我都要相信人之初,性本恶的观点了。”宋卿时攀附住魏远洲的腰,眼里浮动着泪花,嘴角含笑,却没笑到眼睛里去。

魏远洲站在她跟前,用手扶着她的脑袋,轻柔摁在自己的腹部,闻言不咸不淡地回应: “这句话本来就没错。”

“若是我们以后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来,我定要打断他的腿不可。”宋卿时刚说完,便意识到了其中的歧义,赶忙找补道: “我的意思可不是兄嫂他们没教育好孩子……”

她本是带着自嘲意味,缓解气氛的玩笑话,可魏远洲却神色平静地说: “他们本来就没教好。”

自己本身优秀,却不代表为人父母就能优秀,没人能做到尽善尽美,在孩子的成长当中稍有疏忽,可能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嫌弃的语气让宋卿时想到刚才他板着脸,一副大家长的模样教训小孩子的场景,不由得唇角上扬调笑他: “看你刚才训斥那四个孩子的架势,当是个好父亲”

虽是调笑,但语气里却较几分真,许是出自对他的信任,她当真觉得他会是个好父亲,至少在明辨是非这块,他会是个好父亲,毕竟他是真的半分情面都不留。

魏远洲勾了勾唇,温声道: “我可不敢保证。”

宋卿时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她真的没想到冲在教育孩子最前线的人居然是魏远洲,在她心目中,莫名觉得是谁都不应该是他。

旁人都想着包庇,就此息事宁人,一向置身事外的魏远洲,怎么会想着讨个说法呢

如此想着,她也就好奇地问了出来。

魏远洲抚摸她发顶的手一顿,反问: “你当真不知”

“嗯”宋卿时不解。

魏远洲低头凝视她几眼,忽地推开她,卖了个关子道: “我边给你敷脚,边告诉你。”

宋卿时被他弄得猝不及防,慢一拍啊了声,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拿起那块抱着冰块的绸布,然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魏远洲知道她怕冷,故先给矮凳上垫了个软枕,随即才将她的腿擡起放在软枕上,便开始给她脱鞋袜,骨节分明的手指利落又麻利,没一会儿就将她的鞋袜扒了个干净。

白皙瘦小的脚掌并无伤口,刺目的是红肿起来的脚踝,魏远洲唇线抿直,冷不丁温吞冒了句: “以后别想着救人,管好你自己就好。”

宋卿时一怔,下意识问道: “不救人”

魏远洲擡眸,目光与她对上,清晰重复: “嗯,谁也别救。”

过了好半响,宋卿时慢慢地出了声: “那你要是陷入危险了呢”

“也别救。”换做旁人,说这话总会给人一种逞强嘴硬的意思,可换做魏远洲,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让谁也无法去质疑这句话的语境。

宋卿时面上不显,内心却感动得稀里哗啦,嘴边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可没过多久,她又听到魏远洲截然不同的回答: “必要的话,还是救一救,毕竟没了我,你的生活会少很多乐趣。”

盯着他那张煞有其事的脸,宋卿时忽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忍住怼人的冲动,也学着他认真的表情,说着最惹人发笑的话: “那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失去很多的乐趣。”

她轻轻用手背托着下巴,故意加重了乐趣二字的声调。

魏远洲对此不置可否。

趁着她笑得开心的空挡,魏远洲抓准时间将冰块贴向了她的脚踝处。

沁人心脾的冷意传来,宋卿时忍不住嘶一声,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脚腕,不容人拒绝得往回拉了拉。

“我冷。”宋卿时呼吸一滞,嗓音忍不住发颤发抖,听进人耳畔就像是在撒娇。

魏远洲睨了她一眼,并未心软,反而讥讽般嗤了声: “又是崴脚又是划伤的,看你下回还逞不逞强救人。”

“我不救,五嫂可能就会流产。”宋卿时忍不住反驳。

魏远洲半阖眼,十分无情道: “那样受疼是的她,这会儿受疼的可是你。”

宋卿时抿抿嘴,捏紧拳头打了两下他的肩膀,愤愤道: “我要收回你以后会是个好父亲的话。”

“嗯,总比我看你受疼的好。”魏远洲神情淡淡,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说出的话却让人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听了这话,宋卿时的拳头再也落不下去,停在半空,转而去撩了下耳畔的碎发,却不小心碰到了耳侧的划伤,再加上魏远洲替她敷脚的胀痛,疼得她眼泪又要冒出来。

魏远洲将她情绪的转变尽收眼底,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蹙了下眉,语气无可奈何软下来: “我叫绿荷准备了酥糖,疼的话吃一块。”

宋卿时一扭头,便在桌子上看到了他口中的酥糖,一缕甜意似要从心田里滋生出来。

肌肤适应寒冷后,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嘴里含着糖,心里也甜呼呼的,注意力很快得到转移,也就不再刻意去在乎脚踝处的冰凉。

少顷,魏远洲低沉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道理很简单,做丈夫的总不能放由旁人欺负自己妻子,却一声不吭吧”

“谁侵占了你的利益,便是侵占了我的,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无情,更是睚眦必报,谁惹了我,必百倍奉还。”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的视线彼此交缠,丝丝缕缕勾勒成彼此眼中亮丽的风景。

宋卿时被他的看得心脏揪紧了一下,就像是春风拂柳的轻柔,在她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底重重扫过,荡漾起一阵阵波澜,数不清的暖流勾起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为眼前的男人一寸寸塌陷,直到将他完完全全融入进去。

宋卿时只感觉面上忽地一烫,这热度似是长了脚一般,朝着四肢散发出去,没一会儿就扩散到了脸颊,蔓延至耳朵,直至整个人像只红透了的虾米。

她结结巴巴,声音微糯: “你今日,你今日怎得总说些让我心动的情话。”

魏远洲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下: “对我心动,难道不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