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糖的妖精(2 / 2)

那……我的妈妈是因为考虑清楚了,所以选择生下我,还是因为疼得受不了了,才不得不生我?我不知道,如果能见到她,就去问问她好了。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我很喜欢热乎乎的可可牛奶,但眼下这一杯没有以往那么香甜。不是吗?当你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一起出现,讨厌的东西还是那么讨厌,而喜欢的东西也开始变得讨厌起来。

我捧着杯子问伊摩:“那现在我应该做什么呢?做一个大人要做什么呢?”

做小孩儿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什么事是我应该做的。每天我好像都在重复一样的生活:吃饭,上街,玩闹,睡觉……日子就像一根长长的糖棍,被拗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圆,我舔来又舔去,总是舔不到头;但它又确实在慢慢变小,慢慢变细,直到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早晨“咔嚓”碎开。

我的个头已经长大了,但我不知道鞋子的名字,也不知道讨糖的妖精,也不会唱歌,不会画画,不会做衣服,也写不出好看的字……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也可以长成大人吗?

是谁让我长大的?为什么不等我做好准备?

就不能像讨糖的妖精一样,先来问问我想没想好吗?

伊摩说我现在还不用急着想要做什么,也很少有人刚刚长大就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何况大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有的知道的东西多些,有的知道的东西少些,有的人特别了解这个,有的人特别了解那个,不需要全都会全都懂,就算有不知道的,只要去学,去请教,也会慢慢了解。

我不是很信,因为她就什么都会。伊摩说她也不是一下子就会的,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家里请了很多老师教她,她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学习,连玩的工夫都没有,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多东西。我说,可我还什么都没学会,就已经是大人了。伊摩说,大人也可以学习啊,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能学到新东西——有些人在学习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另一些人恰恰相反,在学习之后意识到自己不想要做的事,和不适合做的事,这两种人都有,都对,没必要照着别人的样子做自己。

伊摩说,她以前从来没做过饭,现在从餐前汤到餐后甜点,从早午晚饭到节日大餐,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以前也没种过花,现在家里的小院子是整条街上最漂亮的花园。我知道伊摩从来不骗我,所以她说的这些应该都是真的。但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长大”。我现在这副模样除了个头变高变大,和小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已经比马腿高了,就可以出发去周游世界了吗?

我觉得自己就像只寄居蟹,在路上走的时候捡到一个大壳钻了进去。可壳子虽然变大了,我真正的身体还是只有那小小一撮;硬要套在这么一个大壳里,反而让我跌跌撞撞,磕磕碰碰,连路都走不利索。

伊摩收拾完了鞋子,上楼去了。她说要把几条裙子改一改,让我能穿得更合身些。她的脚步声从楼梯隐下,又从头顶的楼板上响起。我听到她踩动缝纫机的声音了。我悄悄从胸前摸出回声,它窝在我的手掌里,看上去那么小。我把它凑近耳边,它心跳般的震动也变得很轻很远。

我之前一直以为,只要把它孵出来,我就是它的妈妈,就是大人了;现在看来,我离大人还差得远。希望它可以等等我,等我做好准备,学会更多东西,也知道自己想做的事之后再孵化——我想它肯定也不想要一个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妈妈。我摸了摸回声珍珠色的壳,把它贴上脸颊。它的蛋壳是温热的,好像有东西在里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