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2 / 2)

“可能是吧,”伊摩说,“那个理发师如果只说了一次,他的回声早就在树洞里腐烂了。能让风吹得满天都是,到处乱飞,他肯定成天对着树洞念念叨叨——可能憋着不说,压力很大吧。”

说完这些,伊摩就站起来收拾自己的餐具。我还在琢磨她说的话,一时没回过神。直到厨房里传来洗碗的水声,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盘子里剩下的东西往嘴里一塞,端着碗盘去厨房了。

——理发师对着树洞一遍遍地说话,所以养出许多回声;我也对着我的回声说话,能不能让它重新亮起来?

来不及等到晚上了。洗完碗之后,我跟伊摩说我困了想午睡,就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往被子里一钻,摸索着把回声从手链上抠出来。被窝里黑洞洞的,它完全熄灭了,摸起来也皱皱巴巴,像煤核。

我把耳朵贴上去,什么也没听到,好像那个女人已经从里面离开,剩下的只是一粒空壳。我想起伊摩刚刚说的故事,于是试着对它开口:“……喂?”

——手掌中似乎有微弱的光闪了一下。

我顿时高兴起来,又把脸凑近过去,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听见了?”

光又闪了一下,这次亮得比刚才久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变长了。

我激动得在被子里来回打滚,两只脚疯狂乱踢,差点没把被子踢到天花板上去。我把回声握在手里,贴在嘴边,满肚子都是想和它说的话。我的脑子里好像住了一窝小鸟,它们迫不及待地要啄开蛋壳,“叽叽喳喳”地唱起歌来。我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在被窝里蜷起身体,用胳膊护住回声,把它贴近我的嘴边。小鸟们已经排好队,即将雀跃登场。

我对回声说了好多事:今天的午饭,昨天的天气,前天在街上看到的新开的裁缝铺,最近在鼻涕小鬼之间流行的卡片游戏;现在是秋天,山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最喜欢烤橡子,酥酥脆脆,再撒一把盐,能香遍一条街;要是明天奈特在家,我就喊他一起去捡橡子,他个子高,还能摘到树上的柿果;柿果晒干了再浸到蜜里泡着也很好吃,但我总是等不到晒完就把它们吃光……

说到柿果的时候,我猛然发现,被窝里不知何时已经鼓起一团荧光,我手里又握着一颗亮闪闪的小珍珠了。

回声又亮了。

我赶紧把耳朵贴上去,屏住呼吸,捂住嘴巴,恨不得把“咚咚”乱跳的心脏也按住。世界安静了,好像落进厚厚的雪堆里。终于,我听到一丝极轻,极细的声音,像被风扯乱的炊烟,它飘忽不定地从我掌心的珠子里传来。

这声音和之前的呢喃不一样了。我仔细听去——似乎是风声,又像有人把嘴唇抵在玻璃瓶口,“呜呜”地吹着。这“呜呜”声有些熟悉,但我还没想起是在哪里听过,它又沉入雪堆,被被窝的安静吞下,听不到了。

我拨了一下回声,小珠子慢慢滚动,光芒柔和,像一勺热牛奶。原本干皱的表面也重新变得饱满光洁。我翻身平躺在床上,掌心里团着这勺光,感觉它是活的。我可以让它继续活下去了。

不过,我又想起伊摩给我讲的故事来。理发师的回声里藏了国王的秘密,那我的回声呢?那个女人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她藏在回声里的事,会不会也从此变成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我觉得有些可惜,但再一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秘密,多一个也不多,太阳还是暖的,柿果还是甜的,烤橡子还是香的。我把回声重新包好,戴上手链,跳下床,出门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