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借刀 第十四
杀了他们!
沈之屿并没有意外:“回来了?”
“是。”魏喜的声音有些啜泣, “谢大人相救,给大人添麻烦了。”
“不用说谢,该做的事……怎么低着头?”
话音落下, 魏喜胆怯地抖了抖。
沈之屿隐约察觉到不对,将声音放冷了些:“小喜, 站起身来。”
魏喜十分抗拒, 却不敢不遵, 小肥手紧了松松了紧, 动作放得很慢,花了足足小半刻才挪动膝盖站起,仅停留须臾, 又立马重新跪了下去:“大人,很丑的, 还是不要……”
“不丑。”沈之屿一把攀住他的双臂, 愣愣地看着他左眼缠着布条在动作间松开,露出因为已经没有眼珠、变得空荡荡的眼眶。
“不丑的。”沈之屿慎重重复道, “……对不起。”
苦楚顿时破堤,魏喜猛地扑去沈之屿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抱着后者嚎啕大哭起来沈之屿没有急着问魏喜是怎么回事, 是谁干的,也没有无用地询问痛不痛, 或者故意说反话好看,而是告诉魏喜不丑,是自己的判断失误造成了悲剧, 对不起。
怎么能不痛呢?
怎么会好看呢?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沈之屿现在只想告诉魏喜, 只要自己在一日,无论他成什么样子,都不丢下他。
魏喜宣泄完情绪,抽抽啼啼地趴在沈之屿身上睡着了,沈之屿没多说,轻顺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混着鼻涕流在衣衫上,然后抱起熟睡的小胖子,走去里间放在自己的床榻。
抽身离开时,魏喜嘴里还在嘟囔着梦话,他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噩梦。
沈之屿取来安神香点燃。
幽幽白香冒出,浓淡刚好,抚平了魏喜的惊慌。
沈之屿却再无任何困意。
他默然走出里间,换了一身衣裳,下一刻,猛地挥袖摔碎了小案的茶盏,上好薄瓷触地即刻粉碎成渣,再也无法复原。
就像小魏喜的眼睛。
沈之屿半步后退坐在木椅上,以手撑头,眼中情绪寒到了极点。
杨伯仲把人还回来了,但挖去了魏喜的眼睛,想要借此给他警示。
连京城城破盗贼入侵都没伤两个孩子分毫,却因为一个所谓的世族大家,所谓的朝廷党争名利追逐,害一个孩子丢了性命,另一个落下终生无法治愈的伤。
“呵……不归路,闷头走,不回头。”
沈之屿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
这些老臣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说他们没本事吧,不全对,比起李亥和李瞻那种酒囊饭袋,他们还是有些笔墨和韬略在肚子里,但你要说他多么厉害,也不对,他们像是被高墙别院关太久,视线也变得狭窄而短绌,脑子里全是不得台面的阴谋。
偏偏他们还以为,自己形成的这一套制度,所有人都会和他们一样,所有人都会去遵守。
自作虐不可活。
这世道早就变了。
沈之屿瞥见跟着茶盏一起被摔在地上的钥匙,心头一亮,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推门走出。
杨家兵或许还是有些忌惮这瘟疫,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只要锁好门,自己根本跑不了,家兵便也仅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守在门口。
一路走过来,沈之屿一个人也没碰见。
此时此刻,木屋距离他仅有十步的距离,沈之屿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该带一把刀,将眼前的一切都抹杀掉,这样就不会有瘟疫爆发了,上一世最大的灾祸也会被遏制在一开始,元彻更不必背上暴君的头名,这些罪恶会悉数归在他的头上。
或许自己会在这个过程中也染上病,或许结局会是腐烂成白骨。
但这不重要。
沈之屿已经来到了木屋边,拿起门上的锁,就在钥匙即将插进去的上一刻,猛地顿住。
他听到了一个细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娘……我好难受,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是一位小女孩,年龄估计还没有魏喜大。
“乖宝,没事,没事啊,不会死的。”
她的母亲在安慰她,可这位母亲的声音也很憔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从他的脑海里传出
“他们好不了了,你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
“不就是几条人命吗,杨伯仲下手的时候可没心疼!”
“你已经杀过他们一次了,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
“娘……我身上好痒。”
“别挠,乖,在娘身上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替小喜出口气吗?小喜可是因为你、因为这些才受伤的!”
“……”
“哐当”一声,钥匙脱手掉在地上,沈之屿立在寒风中,身体紧绷,眼中血丝遍布,面上满是疲惫。
我在干什么?他想。
我刚刚是不是打算杀了这群人?
杀了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不仅仅会惊动杨伯仲,而且,杨伯仲既然能养出一批瘟疫患者,就能养出第二批,他根本不怕缺人。
饮鸠止渴毫无意义,要连根拔起才行。
“大人需要搭把手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沈之屿一顿,顷刻之间整理好神色,转过身,看见将自己从宫中接出来的小太监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揣着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小太监好心上前,将地上的钥匙捡了起来,可因为右手小指少了个指节,第一次没有成功。
就在他准备还给沈之屿时,只听沈之屿道:“你在杨府藏了多久了?”
“大人在说什么?”小太监面色不改,“小的在杨府……”
“尹青。”沈之屿冷声道,“你和孔衍秋的臭味一样。”
小太监尹青一听,噗嗤笑出,紧接着,逐渐舒展开佝偻的肩背,这一瞬,哪怕他穿的是太监服饰,周身的气质也骤然改变了,换成谋臣的风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骗了四大家整整七年,大人却两天就看出来,着实厉害。”尹青道,“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孔衍秋那家伙给你说的?”
沈之屿不语。
“其实大人您有一点说错啦,我不是和孔衍秋臭味相投。”尹青忽然凑去沈之屿面前,沈之屿下意识退后一步,他便撑出手,将沈之屿困在自己和墙面之间,一字一句道,“是我们都像您啊。”
“像我?”
“是啊,孔衍秋太过迷恋齐王,无时无刻不想将您在齐王心目中的位置却而代之,他甚至试图和齐王分享感情,所以他会和齐王一样恨你,骂你叛徒,”尹青在沈之屿耳边亲声道,“但我不一样,任何人是不同的,谁也不可能代替谁,我追随齐王,只是觉得他身边不错,能带给我想要的……啧。”
尹青骤然退后,手臂之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缓缓流下,他擡手一看,是血丝。
再看沈之屿,借着月光,他纤长的指尖反射着一些细如发丝的弦线,锋利无比,这是上好的暗器,平时隐在衣袍绣纹上,但沈之屿似乎不太会用,只能发挥出它的杀意,在割开敌人皮肤的同时,让自己的手指也被带出血来。
尹青:“好东西啊,谁给你的?”
擡袖间,这些丝线不见,沈之屿轻声道:“关你何事?”
“也对,是我唐突了。”尹青笑了笑,见沈之屿眼中杀意未散,退后一步拉开和沈之屿的距离,“大人放心,此次我并无搅合你和四大家之间的意思,我只是遵从齐王的吩咐,潜身在此处而已。”
说完,他便转身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