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晓爱莉希雅此刻的境遇。

唯二的知情者，一个在旁“冷静”观测，一个仍在相位空间里饱受豆汁儿与特调咖啡混合液的折磨。

她的命运仿佛已然注定，将永生永世沉沦于那由自身愿望所化的绝望之海中，作为「圆环之理」不断轮转，汲取绝望，播撒希望。

甚至，就连她自身，都未曾诞生过一丝从这绝望中脱身的念头。

但！

就在这般万籁俱寂、唯有纯粹概念流淌的绝望深处——

“叮铃铃——”

一道清脆却不知源头的锁链碰撞声，突兀地传递到了爱莉希雅近乎凝固的意识里。

紧接着，便是一道带着明显不满与些许疲惫的女声。

“啧，这破地方还真是难找。”

“虚无中的虚无，因果之上的夹缝……”

“要不是「奈何」权能涉及虚实转化，我还真摸不到你这「因果狭间」的门槛。”

爱莉希雅懵了。

她那被绝望充斥的思维艰难运转着，无法理解，这种由「希望」与「绝望」极致轮转生成的、理论上绝对封闭的循环之地，为何会有生灵能造访。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还是绝望太久产生的幻听？

“咦？”那女声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揶揄，

“你现在的模样，倒是和我也算半斤八两嘛。”

爱莉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自身。

此刻的她，被两条凝若实质的璀璨锁链紧紧缠绕，一左一右，呈“大”字形悬吊在这片无垠的绝望之海上空。

左侧锁链漆黑如墨，无声无息地汲取着来自诸天万界无穷无尽的绝望情绪，灌入她的灵魂。

右侧锁链莹白圣洁，则将她心底被压榨出的、最本源的希望之光，反馈给那些祈盼的世界。

这种残酷的平衡与循环，不知已持续了多少岁月。

平日无人得见也就罢了，此刻突然被人点破，即便是向来乐观开朗、甚至有些“厚脸皮”的爱莉希雅，意识深处也不由得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

可她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维持诸天万界的希望供给，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力量，甚至连维持清醒的意志都变得异常艰难，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那女声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状态，恍然道：

“原来如此。”

“为了能以一己之力承担整个循环，你将此地的时间流速调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外界一瞬，此地或许已万载。”

“哈……还真不愧是你希望之神的名号。”

“……彻头彻尾的烂好人。”

与此同时，爱莉希雅集中起残存的神念，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身着紫色系魔女装扮的女性，头戴一顶深色魔女帽。紫色的裙摆与同色丝袜边缘略显勾丝，平添几分魅惑。她并未穿鞋，双足离地悬浮，显露出主人某种程度的洁癖。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她手腕上的精致手铐、脚踝处的纤细脚镣，以及脖颈上那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项圈，整套搭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束缚美感。

“别看了！”

那女性感知到爱莉的窥探，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我叫黑塔，是周牧那家伙的伴侣之一。”

她言简意赅地表明身份，随即切入正题：

“我知道你现在无法言语，所以我说，你听。”

爱莉希雅立刻聚精会神，不敢遗漏分毫。

“我家那位，早在你从那个暗星尊手里‘借’走丘比之后，就已经预见了你今日的境遇。”

“所以他做了两手布置。”

“第一，引导你的好友伊甸放手施为，去毁灭那些曾受你恩惠却再度堕入绝望循环的世界，迫使它们归还‘欠下’的希望与奇迹。”

“而伊甸自身，则化身「绝望魔女」，主动分担，试图将本应由你独自承受的业力，转嫁到她一人身上。”

爱莉的神念瞬间波动起来，传递出焦急情绪。

黑塔没有理会，继续冷静陈述：

“第二，则是通过你与云城千丝万缕的联系，以云城那片被覆盖、处于空白状态的历史为支点，不断强化你的存在本质，直到你能突破第三阶段的桎梏，抵达真正的超脱位格。”

“届时，叙事层级以下的希望与绝望循环，便再也无法对你构成负担。”

爱莉的神念传递出一丝疑惑。

“嗯……”黑塔略作沉吟，决定解释得更直白些，

“从第三阶段超脱，途径不止一种，但眼下最适合你的，唯有吞噬那个与你命运深度绑定的浮岛世界。”

“在伊甸的构筑与忘川之力的影响下，历史中的浮岛已然演变成一个独立的「源诸天」，拥有近乎无限的平行时空与灵力储备。”

“而你，曾承担过浮岛所有‘圣女’的命运因果。”

“以此为基点，你可以吸纳那些散落在无穷可能性中的无主灵力，完成最终的升格。”

“同时，这也将使浮岛无数的平行时空收束归一，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既定结局’。”

爱莉希雅：“……”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神念凝滞，仿佛被这个方案震慑。

黑塔见状，微微蹙眉。

“我认为，这并非一道选择题。”

“第二条路，是周牧为你规划许久，成功率最高的升格路径。”

“况且，那些平行时空在结局注定的前提下，毁灭已是必然。”

“你若心有不忍，大可在超脱之后，凭自身伟力将它们重新复现。”

“再退一万步讲——”黑塔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锐利，

“你当真忍心，让伊甸替你永堕绝望深渊？”

话音刚落，爱莉希雅却传递来一股清晰无比、纯粹至极的疑惑情绪。

黑塔瞬间读懂了。

她额头仿佛有青筋跳动。

“……你，”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根本没听懂我刚才的解释，对不对？”

这个粉色肥婆！逼格摆得这么高，结果是个连基本概念都理不清的丈育吗？！

爱莉希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传递过来一阵带着安抚意味的、软绵绵的情绪波动。

黑塔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那！我！就！说！得！再！简！单！点！”

“浮岛世界的历史没有固定，所以有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里都有庞大的灵力！”

“你把所有可能性的力量都吸过来，变成你自己的力量！你就能变得超级厉害！厉害到可以轻松打破现在这个鬼循环！还能实现你那个让全世界都充满希望的理想！”

“这次！听明白了没有？！”

这回，爱莉希雅终于懂了。

但她的反应却出乎黑塔的预料。

下一瞬间，爱莉动用了一丝微弱的绝望之力，在自己头顶上方凝聚成一行漆黑的、仿佛系统标识的文字：

「LV.139·超级无敌美少女☆」

黑塔一愣，下意识的读了出来，

“一百三十九级……”

随即，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意识到了某种极恐怖的事情，声音都变了调。

“神性的一百三十九级？！”

“这怎么可能？！你……你已经超脱了？！什么时候的事？！”

爱莉希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与疲惫的苦笑。

随即，一段断断续续的意念，艰难地传入黑塔的脑海：

「超脱……另有……途径……」

「圆环……之理……自成……循环……」

黑塔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和周牧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变量：

“是莎布……是母亲的力量？！”

爱莉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怪不得……”

黑塔恍然大悟，

“你体内早有母亲赐予的眷族本质，以此为基础，再结合诸天万界的希望与绝望进行极致轮转……量变引发质变，自然能突破桎梏，抵达「彼岸」。”

“也就是说……现在束缚你的，是「彼岸」级别的绝望循环？！”

爱莉却摇了摇头。

「绝望……非是束缚……」

「它们……只是生灵……走投无路时……最虔诚的祈祷……」

“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凹你那舍己为人的人设了！”

黑塔简直无语凝噎，“你有没有想过？绝望诞生希望，希望又衍生绝望，再加上母亲那近乎无限的本源力量支撑，这个循环会自我强化，永无止境！”

“困住你的枷锁强度会指数级增长！你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直到意识被彻底磨灭！”

爱莉希雅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意念依旧坚定：

「但……可以……救下更多的人呀……?～」

“愚蠢！”黑塔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

“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简直无可救药！”

“历史的兴衰，文明的更迭，本就是宇宙自然的规律！”

“即便你给予绝望者以希望，又如何保证他们不会成为新的绝望源头？你这是在对抗一种熵增般的必然！”

爱莉没有反驳。

因为她知道，黑塔说的是事实。

屠龙的勇士终成恶龙，她见证过太多类似的轮回。

但！

「若连承载……希望之名的我……」

「都因惧怕……循环而止步……」

「那深陷泥沼的众生……又该……向谁祈盼……未来呢……？」

她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却闪烁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志。

黑塔沉默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形容眼前这个存在。

愚蠢？单纯？天真？

这些词在她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半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周牧为什么总是避免直接与你接触了。”

「为……什么……？」

“因为……任何生灵在你面前，都会无可避免地映照出自身的卑劣与私心。”

“包括他，也包括我。”

话音刚落，黑塔深深地看了爱莉希雅最后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开这片绝望之海。

「你……要去……哪……？」

“想办法救你出去。”黑塔头也不回。

「不……必……」

「不要……为了我……」

“行了！收起你那些大道理！我做事，自有我的准则！……我不会牺牲其他生灵的。”

「谢谢……你……黑塔……?～」

“……哼！愚蠢的女人！”

黑塔没有再回头，身影逐渐变淡，融入周围的绝望底色。

只是莫名的，在她身形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一个仅有巴掌大小、造型精巧的娱乐型黑塔人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送着，轻轻落在了爱莉希雅那被锁链缠绕、无法动弹的手边。

人偶的眼睛眨了眨，开始播放起一些轻松搞笑的幻象片段。

这或许是黑塔漫长生命中，第一次做出如此“不符合”自身理性人设的、近乎多余的举动。

爱莉希雅虚弱地笑了笑，神念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人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因为太过虚弱，有一句话，她终究没能来得及传达出去——

「如此……闪耀而美丽的灵魂……」

「又怎能……被称之为……」

「卑劣呢……?～」

……

……

……

时间流逝，浮岛世界的十日转眼即过。

镜流、白珩、景元、丹恒、刃五人历经不停歇的赶路，终于抵达了流民城之后的下一个区域——黑铁郡。

而黑铁郡的核心，便是那座由初代圣女以遗留科技手段构筑的奇迹之城——数据城。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池，不如说它是一个半活体的、由纯粹能量与信息流构成的庞大矩阵集合体。

占地极广，看不到边际，整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与流动的数据光辉交织的景象。

无数巨大的、类似集成电路板的能量通路在地面与空中延伸，构建出城市的骨架。

建筑并非传统的砖石结构，而是一个个规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几何体单元，如同超大规模的集成电路芯片，静静地悬浮或嵌入在能量矩阵之中。

城市四周，数百万门造型狰狞、名为「月光王座」的巨炮，如同忠诚的卫兵拱卫着这座城市。

然而，镜流五人此刻却无暇欣赏这超越时代的奇景，他们心中被一个巨大的疑惑填满：

为何相邻的两座城郡，科技水平会出现如此断崖式的差距？

从流民城的古代风貌，到此地的超未来景象，这其中的跳跃太过匪夷所思。

“难道这些城郡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吗？”白珩忍不住提出疑问，这跟自己”老家”青丘城完全不一样。

景元思索片刻，沉声道：“很有可能。”

“月隐阁的规则加持下，我们的赶路速度远超寻常。”

“但对于普通生灵而言，城郡之间的距离，恐怕是以光年为单位计算的天堑。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相互隔绝实属正常。”

丹恒点头表示认同：“对于绝大多数居民而言，他们终其一生，活动的范围恐怕都超不出自己所处的城郡。”

“此事容后再议。”镜流突然开口，打断了众人的交流，她目光锐利地指向数据城的正中心，

“你们看那里！”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数据城的核心区域，一颗漆黑深邃的天体正悠悠旋转着。

它规则、完美，却不散发任何光芒，仿佛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光线，静谧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存在感。

“理想国的暗星？！”景元失声惊呼。

丹恒和刃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

雅利洛-VI的理想国事件及其庇护者“暗星之神”，早已成为寰宇星际文明中标志性的传说。

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暗星的本体。

“小心行事。”镜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她知晓内情，拥有暗星力量的，无外乎希露瓦与花火二人。

若是前者，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若是后者那个乐子人……包括她在内，在场五人恐怕都要遭遇难以预料的麻烦。

众人感受到镜流语气中的凝重，纷纷提起十二分警惕。

片刻后，五人来到数据城那由流动能量构成的“城门”前。

就在他们试图寻找入口时——

“滋滋——！”

虚空中响起一道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检测到陌生频段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