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安对此不做评价。当初若不是鲁一林那枚续命丸,他可能早就死了,还谈什么结婚纳妾,上官发财?
第二日晌午,张志远从柜底翻出个红绸包袱。张希安凑过去时,正见父亲枯瘦的手指捏起一片金叶子——那叶子薄得能透光,边缘錾着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这是四十片,加上二十两赤金,你收着。"红绸包袱摊开时,金叶子叮叮当当落了半桌,像撒了把碎金子。
"爹,这太多了。"张希安喉结动了动,"买宅子加上打点,用不了这许多。"
张志远把金叶子拢回包袱,指腹蹭过一片叶子的边缘:"穷家富路。你初到青州府,上要敬着崔知府,下要安抚着三班六房,连门房里的那些个人,也得塞点,用作见面礼。"他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张希安手心,"再说,成王那边...你虽说是得成王赏识,但是初来乍到,又不是本地人到底根基浅,咱们能用银子拉拢人心最是划得来。"
张希安捏着糖块,甜味在舌尖漫开。他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昨夜母亲在灯下给他缝官服时的叹息:"您说过当年爷爷去黄州府述职,装了半箱子银锭子,说是'官场如染缸,不浸透了,连衣裳都保不住'。"
雨是在傍晚落起来的。张希安站在书斋窗前,看雨丝在青瓦上跳着碎玉似的响。张志远端着茶盏过来时,袖角沾了点墨渍:"尝尝这明前龙井?"茶盏递到跟前,张希安才发现杯壁上凝着层薄茶垢,茶叶沉在杯底,像团化不开的墨。
"你爷爷当年在黄州户部当主事,"张志远抿了口茶,喉结滚动着,"有回查贪腐案,查到盐运司的账册。那账册里夹着张地契,是一处宅子的原契。"他指节叩了叩窗棂,雨珠顺着玻璃滑下来,"那盐运司的官儿跪在堂下哭,说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你爷爷心软,准他退赃赎罪。地契也没收。谁知道转过年来,那官儿就买通了御史,参你爷爷'收受赃银'。"
张希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他想起今早出门时,江家送来的三百两银子用蓝布包着,王飞家的四百两装在雕花漆盒里,连城门口卖糖画的老张头都塞来个银锞子,说"给大少爷添个彩头"。
"官场是什么?"张志远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是杯浓茶,初尝苦得舌头发颤,可喝惯了,又离不了那股子苦香。"他望着窗外的雨幕,"你爷爷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官印烫手,可总得有人捧着。捧得久了,掌心里的血就渗进印泥里,成了朱砂。'"
堂屋的更鼓敲了三更,雨势渐大。张希安望着案头那叠地契,烛火在纸页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今日张母硬给他戴上的,刻着"平安"二字。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明日卯时三刻启程。"张志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把银子分作三份:二百两给崔知府送节礼,三百两打点三班六房,剩下的留着应急。"他站起身,官服上的补丁在烛光下泛着淡青,"希安,记住,官场里的人情比纸薄,可人心比海深。"
张希安应了声,见转身时,在墙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雨打在青瓦上的声音越来越密,像有人在檐下轻轻抽泣。他摸出怀里的金叶子,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叶子上的缠枝莲纹泛着幽微的光,像极了父亲说的那杯浓茶里,沉在杯底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