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云一怔,萧逸却又已低头,看他手中的奏折去了。
他一目十行,手不停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处理国务,写下的意见,无不切中要害。
可怕的刺客,就在殿外,他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此情此景,若记于史书之中,必会让后世对这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增无限敬仰之情吧
可苏慕云看了却只觉心头发冷,萧逸是真的处变不惊,还是根本已经不将性命放在身上,甚至暗自渴望死在那绝世高手剑下,所以才不肯离去,反要一直留在行殿之内吗
苏慕云握扇的手微微一紧,暗想:「萧逸,我既已选择了你,你就是要死,怕也要经过我的同意吧」
他一手抖开折扇,随便摇了几摇。
四周即刻有锣鼓声轰然响起,无数人齐声大叫。
「刺客行刺,摄政王有难,快快救护摄政王。」
一声又一声,叫声大得足已响彻天地。
殿外的雪衣人都有些惊奇,遥望殿中那端然安坐的身影,这个人中之杰,岂会有如此惊惶的表现。
亏他还想看看那人到底是个何等英雄,才没有急于硬闯。就这一迟疑,忽又听到无数脚步声、奔跑声,正在极快地接近。
他眉峰一扬,还有人急于来送死吗不理那迎面射来的利箭,信手一拂,袖中的无形劲气,轻飘飘把箭雨卸开,回头一望,却呆了一呆。
那急急忙忙奔来的无数人影,居然并不是军队,而是普通百姓。
他们或拿著木棍,或举著柴刀,有的人根本是折了几根粗一点的树枝,或乾脆空著手,就这样冲了过来。
惊异的不止雪衣人,尚有萧逸本人。
他初时听到外面一阵阵惊惶呼叫,也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一事,不由脸色大变,松手放开奏折,站立起来,遥望外面。
不出所料,居然有近千普通百姓,正拿著各种各样,根本不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大喊著「保护摄政王」,冲了过来。
行殿在猎场边上,猎场之外就有无数百姓,因为仰慕萧逸,所以在猎场外跪迎,等贵人们进了猎场,还久久没有散去。
行殿外的搏杀,本已惊动了他们,后来苏慕云刻意令人狂呼大喊,让人误以为萧逸命在顷刻。
百姓素来感念萧逸的恩德,不但不跑,反而冲进了平民不得擅入的猎场,试图保卫萧逸。
萧逸看得动怒,脸色沉了下来:「苏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慕云神色不动:「我要试试,此人只是普通剑士,还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赌他不愿像对军队下狠手那样对付普通百姓,我要逼他放弃一切防范,全力闯进来,只有这样,我才有机可乘。」
「你这是让百姓送死」
「我并未胁迫百姓,是百姓自愿为王爷舍身。」
「我虽知在百姓间有些人望,不过,若无先生事先派人混在百姓之中,只等这里叫声一起,就煽动百姓的话,普通百姓,怕也不会这么快就冲过来吧」萧逸忍著怒气,冷冷道。
「王爷既说今日一切交由慕云处置,便请不要对我的决定加以阻拦。王爷仁爱百姓,便更当保重自身。今日死的,充其量不过近千百姓,王爷若遇刺身亡,大楚举国百姓,都只能在暴君统治下受尽苦难。」苏慕云也同样冷冰冰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萧逸双眉一扬,似要发怒,却又长叹一声,神色转为黯然:「先生爱我重我,我实感激。奈何我多年来,不过沽名钓誉而已,天下苍生于我,其实并不是最在乎之事,先生以往是错爱我了。」
他复又坐下,再不说话,重新拿了案上的奏折来批阅。
奏折上字字句句看得清楚,却又化为那女子嫣然的笑颜,盈盈的泪水,还有悲愤欲绝的伤心。
死不过在顷刻,他想的,却早已不再是他自己。
她此时,在做什么
皇帝,是否已被引离她身旁
萧若,此时,是否已被他自己的娈童杀死
她可知道这些
萧逸在心间,对著自己冷冷地笑。
杀了她的儿子,控制了楚家,夺得了天下,便真能得到她吗
那个女子,骨子里的刚烈,难道你自己竟然不知道
杀死了她的儿子,便也杀死了她,杀死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杀了你自己
可是,不如此又怎样呢
萧逸,萧逸,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你的梦想,是她,还是天下
如果说最看重的是她,你心中明明知道,就算一切重来,你所做的事,也不会改变,你仍然不会把天下权位拱手让人,你仍然不肯对一无知小儿屈膝低头。
如果,你在乎的是天下,为什么,天下已将在你掌中,你却不快活
你一点也不在乎死在最初是由她安排给旁人知道的杀手剑下。
你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你要免天下苍生苦难,你说你要振兴楚国,可如今你一点也不担心苍生与国家。
你对兵士将领爱护有加,深得军心,到今天,却眼睁睁看无数人为保护你而死,看那些忠于你的人,为了你,纵身受重伤,却半步不退,你竟然连心也不会为此动一下。
你太贪心,贪心到永远不会满足,贪心到拥有无数,却仍觉得生无可恋,你又太骄傲,骄傲到连死亡的心,也不肯让人知道,更不屑于去自杀,却要借那绝世的剑,行这一次不朽的刺杀。
看无数人的血,染红你眼前的世界。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安详温柔,笔下如风,轻轻松松,再次把奏折中的难题解决。
难得他可以这般,一边思念著心爱的人,一边冷冷嘲笑著自己的心,一边听著外面的厮杀,一边清晰明快地处理奏章。
他对于结局已经不在乎了,生和死也不以为然。路是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