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沉重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彭臻的身影自那片幽深的阴影里浮现。
他面上不见半分喜悦之色,一双眸子沉静如潭。
“失……失败了?”拓跋弘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带上了几分嘶哑。
彭臻并未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摊开掌心。
一枚龙眼般大小、通体暗红底色的丹丸正静静躺在他手中,那丹体之上,金、黑、灰、白四色诡异纹路交错凝结,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丹药周围的空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扰动,微微扭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诱人又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漫开来,拓跋弘的呼吸骤然粗重,眼中爆发出难以遏制的狂喜光芒,死死盯住那枚丹药。
“丹……成了!真的成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微曲,渴望触碰却又畏缩不前,仿佛那并非一枚丹药,而是一件凝聚了无尽力量、却又极易破碎的绝世珍宝。
彭臻将他的失态尽数收入眼底,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丹是成了。形、色、气,皆与古方所述无异,分毫无差。”他话锋微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拓跋弘脸上,“不过……”
“丹方之中并未言明此丹具体药效。它究竟有何作用?还望拓跋道友实言相告。”彭臻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回避的意味。
拓跋弘面色微微一僵,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警惕。
这枚丹药真名叫做“血煞灭魔丹”,乃是他用以灭杀自身潜伏心魔的关键之物,但此事关乎一门极其隐秘的秘法,牵连极大。
他正是凭借那门秘法,才勉强将心魔的反噬延缓了十年,然而十年大限一到,心魔必将以更凶猛之势反扑,届时他必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唯有在这十年期限内,服下这枚“血煞灭魔丹”,再配合施展那门秘法,方能将心魔彻底根除。
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绝密,拓跋弘自然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他干笑两声,掩饰道:“彭大师多虑了,此丹……此丹自然是滋养神魂,治疗神魂创伤之用。”
彭臻目光微冷,声音也沉下了几分:“哦?滋养神魂?可我观这炼丹所用材料,尽是至凶至煞之物,于神魂滋养没有半分益处,反倒似有侵蚀之意。既然拓跋道友不愿以实情相告,那么,便请将事先约定的报酬交付于我。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这是自然的,这是自然的!”拓跋弘连声应道,仿佛生怕彭臻反悔。
他急忙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寒玉丹瓶,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着急不可耐的颤抖,将那枚四色纹路的丹药迅速纳入瓶中,随即手法娴熟地贴上数道灵光闪闪的封印符箓,层层加固。
直到做完这一切,将丹瓶紧紧攥在手心,他才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千钧重担,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几分。
他再次转向彭臻,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激:“大师炼丹辛劳,此恩如同再造!还请大师稍作休息,拓跋这便立刻去取剩余的酬劳!那十块金瞳银狼王的魂晶,绝不敢有半分拖欠!”
彭臻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再多言语。
当拓跋弘离去,一直冷眼旁观的彭英飞,此时才缓步上前,来到彭臻身侧,低声说道:“兄长,您看他那副样子……失魂落魄,又欣喜若狂。这丹,我看他怕是等不到寻个安静稳妥的处所,立刻就要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彭臻并未直接回应彭英飞的话,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片刻之后,万魂阁的掌柜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玄铁宝匣,步履恭敬地走到彭臻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匣内红色锦缎上,整齐地排列着十枚鸽卵大小、璀璨夺目的晶体。
正是十颗完整的金瞳银狼王魂晶。
“大师,您清点一下。”掌柜的语气带着敬畏。
彭臻目光扫过,微微颔首,合上匣盖,袖袍一卷便将其收起。“有劳。”
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与彭英飞一同离开了万魂阁。
两人身影融入坊市街道的人流之中,看似寻常地走着,但并未走远,而是在拐过几个街角,确认无人跟踪后,悄然闪入一条僻静无人的深巷。
彭臻抬手一挥,三只宛若真鸟的机关翠鸟从袖中飞出,悄无声息地朝着万魂阁的位置疾掠而去。
……
拓跋弘回到了自己的私人院落。他脸上狂喜与急迫交织,对着迎上来的心腹护卫厉声喝道:“即刻起,封闭院落!任何人不得靠近静室半步,违令者,斩!”
不等手下回应,他已化作一道疾风,冲入了最深处的练功静室,厚重的石门“轰隆”一声猛然闭合,所有防护阵法瞬间开启,光华流转,将内外彻底隔绝。
静室之内,拓跋弘喘息粗重,眼中布满血丝,他颤抖着取出那寒玉丹瓶,几乎是粗暴地撕去了刚刚亲手贴上的封印,将那枚暗红底色、四色纹路流转的“血煞灭魔丹”倒出。
丹药入手,那诱人又心悸的气息愈发浓郁。
他再无半分犹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解脱与渴望,猛地将丹药拍入口中,仰头咽下!
丹药入腹,瞬间化开。
起初,拓跋弘脸上浮现一种极其舒畅、仿佛积年沉疴一朝尽去的狂喜表情,周身澎湃的灵力甚至不由自主地鼓荡起来,室内的灵气都为之震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药力直冲识海,那困扰他十年、跗骨之蛆般的心魔气息,似乎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逼出、瓦解!
“成功了!哈哈!果然成了!”他忍不住低吼出声,激动得浑身颤抖。
然而,就在他心魔即将被彻底驱散的刹那——也就是药力彻底爆发,触及他神魂本源的瞬间——他脸上的狂喜骤然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不——!这力量……不对!!”他失声尖叫,声音却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
那股原本“温和”驱散心魔的药力,在心魔消散的同一时刻,性质陡然剧变!它不再是驱散,而是化作一股无比阴毒、无比狂暴的毁灭洪流,如同决堤的幽冥之海,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识海,淹没了他的神魂!
“呃……啊——!”
拓跋弘双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瞳孔瞬间涣散。
他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地一声砸在冰冷的静室地板上,四肢不规则地扭曲颤抖了几下,便彻底不再动弹。
……
深巷中,彭臻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眸中一片沉静,并无意外之色。
“兄长?”彭英飞低声询问。
“药力发作了。气息……散了。”彭臻语气平淡。
通过机关翠鸟的感知,他能“看到”那守卫森严的院落静室内,原本澎湃的生命气息和灵力波动,在达到一个顶峰后,如同被戳破的气囊般骤然溃散,彻底归于死寂。
院外的护卫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尽职地守卫着。
又静静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任何变故后,彭臻对彭英飞使了个眼色。
两人身影如同鬼魅,避开所有耳目,轻易绕过了院落外围的守卫和禁制,再次悄然潜入那间静室之外。
彭臻指尖灵光微闪,轻轻点在那石门禁制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只见石门上的流光微微一滞,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室内,拓跋弘直接挺地躺在地上,面目扭曲狰狞。
彭臻缓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指搭在其颈侧。皮肤尚有餘温,但体内已然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生机,更没有半分魂魄残留的痕迹。他的神识仔细扫过其识海——那里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过灵魂居住,只留下一具完好无损、甚至灵力都未完全散尽的皮囊。
彭臻沉默地收回手,缓缓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