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寂静的空间里。
赞迪克用另一种人称,轻飘飘地讲起一个故事:
“当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你瞬间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正是未来的你。
“作为「同一人」,你毫不费力地理解了他做出此举的动机——就像理解自己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同样,其他切片亦然。
“然而,由于各自身处不同的时间纬度,你们的想法与思维模式,天然存在差异性。”
“这就像一台全自动打字机;
“它以秒为单位,同步记录着你与其他切片的每一个交流瞬间。
“而每一张打印出的纸张,都能清晰展现彼时不同切片的思考路径。
“你与他们实时交流、却能同时消化和处理不同切片视角下的信息流。
“因此,你所承受的信息密度是常人的十倍之多。
“并且,未来随着切片增多,这个倍数还将不断攀升。”
不断增多……
闻言,少年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画面——
数十个多托雷全都围坐在一张圆桌上,正全神贯注地开头脑风暴大会。
过于诡异,却又合理的画面。
像是多托雷会做出来的事。
而在这离奇的联想中,赞迪克再次开口,轻声道:
“起初,这很令人欣喜。
“因为,这太有趣、太高效了。换句话来说,这足以称得上是一人成军。
“不同的自我、不同的视角。
“世界的确在我眼前展开了新的维度。
“但没过多久……”
赞迪克撇了撇嘴,眉头短暂拧紧。停顿片刻后,他复又开口,声音里浸着一丝不平静的波澜:
“随之而来的,是恶心。
“实实在在的,生理性的排斥。
“以致于,你的第一反应是信息接收过量从而产生的负荷。急需调换自身的零件才能缓过来。”
见少年掠过一丝微妙的表情,赞迪克稍稍扬起唇角。像个小魔鬼一样,带着点坏:
“至于恶心的根源,你心知肚明。
“因为你发现,眼前这个不停在你视野里晃荡的老男人——
“这个自命不凡、傲慢又自私的家伙,竟然…千真万确地、就是未来的你。
“而你,一个还在教令院接受教育的学生,就这样撞破了自己未来的境地。
“接受之余,你冷静地意识到——
“原来……
“『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框死了。
“而理性告诉你,这种厌恶的情绪毫无益处、纯属多余。
“可你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说……
“你曾经如饥似渴追逐的一切知识,在那个老男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材料、实验要用的工具。
“了解的越多、知道的越多,那对于「知识」本身,便存留不下多少尊重。
“过于自傲狂妄的人,终会对一切都产生厌倦,也就更容易心生……「亵渎」的想法。
“但你还记得,记得第一次实验成功时的那份喜悦。
“然而,另一个自己(Dottore),他,也就是你,亲手掐断了『你』的命运。
“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
在数据恒流的空间中,赞迪克轻轻眨动眼睫,仿佛再次看见自己被贬为「邪魔外道」,被永远逐出求知者灵囿的画面。
也再度置身其中,踏上大赤沙海的荒野。
天与地的交接起伏着伫立的沙丘。
炽烈的流沙又将远景蒸腾成蜃景。
而沙漠的尽头,红日高悬。似是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一望无际之地。
人,是如此渺小。
沿着四叶印的标记,自己步步向前,晾晒满心的思度。
不可谈论人类进化与生死之事?
视探索「魔天」之外物为禁忌?
究言语之滥觞之事必须被禁止?
论及奥秘而无心惧怕乃是原罪?
此世之间的万般罪责,皆因贤者们那所谓的「六宗根源之罪」
『欲答永恒之疑问,唯有永恒之沉默?』
不。
人类若想要进步,牺牲不可避免。
「罪」又如何?
遭受世间伦理道德的制止又如何?
识见明敏,只为『求知』
若有结果,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牺牲。
砂砾擦过脸颊,自称「愚人」的人摘下丑角般的面具,向他发出邀请:
“世界的定理荒谬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