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穹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无名荒谷中,残余的涅盘帮众与地塔妖魔围坐在篝火旁,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间或夹杂着压抑的呻吟。连续的血战与枯渊死气的侵蚀,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磨着这支残军最后的生机。
铁山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粗布缠裹着胸膛深可见骨的腐蚀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那只布满裂痕的重锤横在膝头,锤头黯淡无光。石妖老磐庞大的身躯缩在角落,岩石皮肤上布满灰败的蚀痕和蛛网般的裂纹,气息微弱,每一次搏动都显得异常沉重。影魅的气息更是淡薄得如同随时会消散的烟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幸存的几个帮众蜷缩着,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藏的恐惧。
楚瑶坐在千落身边,小心翼翼地用自身微薄却精纯的花元本源滋养着他残破焦黑的躯体。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强行沟通枯骨祭坛亿万亡魂怨念带来的精神冲击尚未平复,此刻又在竭力压制千落体内蠢蠢欲动的深渊魔焰反噬。
千落闭着眼,仿佛沉睡。焦炭般的皮肤下,毁灭的余烬与生命的微光在激烈交锋,每一次魔焰的躁动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他仅存的左手紧握成拳,那块冰冷的、边缘扭曲的焚羽护心镜碎片,深深硌着他的掌心,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灵魂。
父母的囚笼影像、亿万花幽亡魂无声的哀嚎、同伴们濒死的眼神、楚瑶苍白的面容……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滚、撕裂。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和对同伴牺牲的锥心愧疚。
“不能再…拖下去了…”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针,刺穿了所有的混乱与痛苦。
深夜。当最后一丝篝火余烬熄灭,疲惫的守夜人也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山谷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千落缓缓睁开了眼睛。赤红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如同寒潭深水,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牵绊的决绝。他小心地将楚瑶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轻轻移开,动作轻柔得近乎无声。目光扫过沉睡的同伴:铁山紧锁的眉头,老磐岩石躯体上刺目的裂痕,影魅几乎消失的气息,还有那些年轻帮众梦中犹带惊恐的脸庞。
够了。一路的血,流得够多了。枯渊是吞噬一切的深渊,是万物归寂的终点。带着他们,无异于驱赶羊群投入虎口。他不能再看着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他的执念而凋零。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撑起残破的身躯,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每一寸神经,魔焰在体内疯狂反噬。他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焦黑的衣襟,硬是凭借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站了起来。残存的左手五指张开,掌心那半片染血的九瓣奇花印记微微亮起,引动体内仅存的、未被魔焰彻底污染的微弱元气,混合着木盒最后残留的一丝空间法则之力。
“元界·刹那芳华…固!”
他低喝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一层近乎透明、边缘流淌着细碎碧绿光屑与苍白火星的能量护罩,无声无息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沉睡的众人连同整个山谷笼罩其中。护罩看似稀薄,却蕴含着千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守护意志和对空间法则的粗浅运用,足以隔绝外界大部分的枯萎侵蚀与低阶邪物的窥探,为疲惫的同伴争取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
做完这一切,千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强行催动力量,让魔焰的反噬更加狂暴,黑色的纹路如同毒藤般爬上他的脖颈和脸颊。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护罩中沉睡的楚瑶,目光在她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一眼,饱含了无尽的不舍与刻骨的决绝。
随即,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残破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狼,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血印,蹒跚而坚定地消失在荒谷外那无边无际的灰败浓雾之中。背影萧瑟,却挺直如枪,带着一去不返的悲壮。
……
花幽宫。
这座曾经象征着花元气至高辉煌、承载着花无天传奇的巍峨王宫,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死寂的灰雾中勾勒出庞大而凄凉的剪影。曾经流光溢彩的琉璃穹顶早已破碎,巨大的白玉廊柱倾颓断裂,精美的浮雕被污秽的暗红苔藓覆盖,扭曲的枯藤巨蟒般缠绕着残存的宫墙,贪婪地吮吸着这片土地最后一丝衰败的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腻腐败花香,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令人作呕。死寂无声,连风都仿佛在此凝固,只有那些枯藤偶尔蠕动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如同恶魔的低语。
千落站在昔日恢弘、如今却布满巨大裂缝的宫门前广场上。焦黑残破的身躯与这片破败的宫殿废墟融为一体,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复仇者。焚羽护心镜的碎片被他紧紧攥在焦枯的左掌心,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他赤红的眼眸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故国心脏,愤怒与悲凉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内心。父母曾在这里守护,楚瑶曾在这里欢笑,如今,只剩死寂与亵渎。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踏着破碎的白玉地砖和滑腻的苔藓,走向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宫殿深处。感知力如同受伤的触角,竭力在浓重的枯萎死寂中探查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突然!
前方一根半倾的巨大廊柱阴影下,空间如同水波般扭曲了一下!
一道人影毫无征兆地浮现!
他身着一件与破败宫殿格格不入的、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身形修长,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只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面具。面具之下,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只有一种漠然的、仿佛俯视蝼蚁般的审视。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
就在千落瞳孔收缩的瞬间,那银面人动了!
他仅仅是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千落的方向,轻轻一点。
嗡——!
空间仿佛凝固!一股无法形容的、蕴含着极致锋锐与湮灭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亿万根钢针,瞬间跨越空间,直刺千落全身要害!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甚至连空气被撕裂的声音都未来得及响起!
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瞬间将千落彻底笼罩!比枯渊之主的归寂法则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呃!”千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动作!他残破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噗噗噗!焦黑的皮肤上瞬间爆开数十个细小的血洞,黑色的血液混合着魔焰的余烬喷射而出!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更可怕的是,那股湮灭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和生机!
差距!天堑般的差距!仅仅一指,就让他重伤濒死!
“蝼蚁…也配踏足此地?”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千落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银面人似乎对千落的“脆弱”感到一丝无趣,他缓缓抬起手掌,五指张开,掌心对准千落。一股更加恐怖、仿佛能抹除存在本身的毁灭性能量正在凝聚!空间在他掌心扭曲、塌陷,形成一个微型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千落跪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口中不断溢出黑色的血沫,意识在剧痛和魔焰反噬的双重冲击下迅速模糊。铁山的怒吼、老磐的咆哮、阿涟的冰寒、影魅的诡谲…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力量,此刻都已不在身边。唯有掌心那护心镜碎片的冰冷,和体内那蠢蠢欲动的、毁灭一切的深渊魔焰!
不!不能死在这里!父母的囚笼,花幽的真相,楚瑶的等待…他还有太多未竟之事!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守护执念的疯狂意志,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他不再压制那焚身的魔焰,反而用最后的意志作为燃料,将其彻底点燃!
“那就…一起…毁灭吧!!!”
千落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咆哮!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血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理智的光,而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最疯狂的反扑!他残存的左手狠狠拍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是元气世界雏形崩解后残留的最后一点核心印记!
“元界…开!!!”
嗡——!!!
以千落为中心,一个极其不稳定、扭曲破碎的虚幻世界猛地扩张开来!天空是燃烧着漆黑魔焰的破碎裂痕,大地是流淌着污血、遍布痛苦人脸浮雕的焦土!世界的核心,悬浮着半片染血的碧绿花瓣,光芒微弱却倔强!这正是他自身状态的外在显化——濒临毁灭的深渊!
这元界出现的瞬间,便将千落自身和那正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银面人一同强行囊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