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林月编织着草衣,头也不抬:“知道了,放那吧。”
常小鱼加重语气:“陶姐,我做到了啊!”
“知道啦。”陶林月终于忍不住,嘴角漾开一丝如少女般明媚的笑意,“非得让我夸夸你是吧?”那一刻的阳光,仿佛都聚焦在她含笑的眉眼间。
想到这里,常小鱼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弧度,那时候的他,自以为自己很成熟,其实还是个孩子,他站起身,走到山坳边缘,望向那片曾经与猴群鏖战的丛林。
练气时,两人盘膝对坐,掌心相抵,陶林月引导着他体内沉睡的庞然大物:霸道绝伦的先天帝气、源自魔族公主的浩瀚尸气、还有那潜藏的天生龙相之力。
“记住这个顺序,每日坚持练气,先天帝气藏在心脏里没用,要浸润你的全身,武装到牙齿,武装到指甲,直至最后才能外放,就像冉凤鸣瞪你一眼,你就倒飞出去。”陶林月的声音清冷而清晰。
常小鱼闭着眼,感受着暖流在体内开辟河道,冲刷淤塞,起初的不适渐渐化为难以言喻的通透舒泰,仿佛阳光能穿透皮肤,照亮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
然而,某个瞬间,他因为陶林月一句“以后练功都要闭眼”的训斥,闭着眼睛摸索,咚地撞上石头,又摔了个狗啃泥,惹得陶林月咯咯娇笑,说他“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笨的像个小狗”。
那段日子,白天在海岸巨石上打坐,夜晚则必定在陶林月轻柔的抚摸后陷入沉睡,每一次沉睡,都是更深层次的融合与蜕变。陶林月以自身本源为薪柴,点燃他体内的潜能。常小鱼的身体开始发光,金、黑、红、彩四色光芒交织流转,那是帝气、魔气、龙相与她生尸之祖的力量在交融共鸣。
“果然是个天才啊……这么快就能融会贯通。”陶林月看着他熟睡中散发出的璀璨光芒,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欣慰,只是偶尔会因胸前的微痛而蹙眉低语:“别咬……乖……”
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一片飘落的树叶,成了他意念的延伸,如臂使指,随心所欲,当那枚树叶如欢快的喜鹊般围绕着陶林月飞舞,最终落回他掌心时,陶林月真正地震惊了。
“你……你怎么学会了最难的一招?这不是尸气外放,这叫如影随形!不但能够外放尸气,更能控制尸气,如此一来,你就好比有了身外化身,有了无数的拳头……我没教过你这个啊?”
常小鱼挠头:“我以为尸气外放就是这样啊,得能掌控才行。”
陶林月第一次主动抚摸他的后脑勺,眼中是纯粹的欣赏与喜悦:“好,真好。明天就让你测试最后一关。”
常小鱼又笑了,这一刻他所有的疲惫都被抚平了,这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海风渐强,吹得常小鱼额前的发丝凌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陶林月掌心的温度,最后一夜……那个险些成就好事的夜晚,被横跨太平洋而来的鬼狮打断的夜晚……
他甩甩头,驱散那一丝旖旎的尴尬,思绪却不可抑制地滑向更深的情感漩涡。
篝火旁,他鼓起勇气表白:“陶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你是不是从没谈过恋爱?”
陶林月承认了,语气带着对旧时代的叹息和对自由的向往,却又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现在这时代多好,讲究自由恋爱……但很可惜,物是人非,有些人已经不是怀春的少女了。”
当他冲动地吻上去,说出“我喜欢你,我心里有你”时,陶林月的反应是推开与质问。
“你那叫喜欢吗?你告诉我什么叫喜欢?”
“一时的冲动,不叫喜欢……你年轻气盛,未经世事……你知不知道我多大了?”
“年龄不是问题!”他当时斩钉截铁。
“好,什么都不是问题……无非就是得到我,永久的得到我,保护我,疼爱我,对吧?”
“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少年的誓言总是炽热而绝对。
陶林月却看得更深,更远,也更痛。
“我不怀疑你的初心,我只是恐惧权力带来的魔力……小鱼,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我等你,你要是等不及,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但是那颗心,我要暂时留在自己这里。”
“因为我怕我以后会伤心。”
“权力是个很古怪的东西,多少年了,我亲眼目睹无数的屠龙勇士,最后变成了恶龙,可如果我跟了你,当你变成恶龙的时候,我是跟你站在一起,还是跟天下人站在一起?如果那时候让我亲自手刃你,我一定会毫不迟疑,但我同样清楚,我将承受什么样的剧痛。”
最后,她埋首在他怀中,轻声说:“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背离初心!”那一刻的承诺,曾让他热血沸腾。
“权力……恶龙……”常小鱼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如今的他,夺回魔门,重整起始议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冉凤鸣已成过往,阎青云灰飞烟灭,斗笠尸骨无存,他站在了当年陶林月所担忧的权力之巅。
环顾这座留下他生命烙印和最初情愫的荒岛,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他,是功成名就后的空虚?是对逝去温情的怀念?还是对那句“我怕我以后会伤心”的深刻体悟?
陶林月赌上了一切,赌他能守住初心,成为那把为苍生劈开黑暗的利刃,而非新的压迫者,她救他的命,授他通天本领,也给他套上了最沉重、也最不容背叛的枷锁——期望与信任。
他缓缓弯下腰,在山坳角落的砂石泥土中仔细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坚硬微凉的小物件,他拨开浮土,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小的、用岛上某种柔韧水草编织的手环,编织的手法有些粗糙,显然是初学者的作品,这是陶林月在闲暇时,尝试着用岛上材料编织衣物时,顺手做的小玩意儿,后来遗落在此。
常小鱼小心地拂去上面的沙粒,草环已经干枯发黄,失去了当初的鲜嫩,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散发着淡淡的、属于海岛的草木气息。
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此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关于她的感官记忆——她指尖的微凉与柔软,她身上混合着海风与草木的独特气息,她低头编织时专注的侧影,她嗔怒时微红的耳根,她疲惫时靠在他肩头的重量……
他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草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力量在他体内奔涌,足以撕裂山岳,蒸干海洋,只要他愿意,一个念头就能让这座荒岛彻底改变模样,甚至将其从地图上抹去。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礁石。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只干枯的草环,轻轻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他转身面向着浩瀚无垠、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咸湿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他,掀起他的衣角,灌满他的胸膛,仿佛要将那沉甸甸的过往与承诺一同刻进他的骨髓。
那双映照着万里海疆的眼眸深处,除了睥睨天下的威严,更沉淀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清醒与沉重。
权力的滋味他已尝过,屠龙的快意他亦拥有,但手腕上那圈干枯的草茎,比世间最坚固的镣铐更能锁住他灵魂的航向。
“陶姐……”他对着风浪低语,声音坚定如磐石,“我没有让你伤心,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仍旧是你眼中那个最诚挚的少年……”
“永远不会改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