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幼儿园的滑梯裹着层白绒绒的雪,小宝却拉着我往操场跑。他指着雪地里一排排小脚印说“这是我和豆豆踩的火车道,从教室到沙池有100步”,说着就张开双臂在雪地里扑出个“大”字,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却眨着眼睛笑,呼出的白气像朵会飘的。那天他的手套湿透了,手指冻得通红,却坚持要把堆好的雪人搬回教室,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雪人在暖气旁慢慢化成一滩水,他蹲在地上戳着融化的雪水,突然抬头说“妈妈,雪人变成云朵飞走了,明年冬天还会回来的”。
大班的教室里多了块“倒计时”日历,每天早上,小宝都会踮着脚把前一天的数字划掉。他开始在练习本上写歪歪扭扭的名字,铅笔头总被他咬得坑坑洼洼;会把“大”字写成“太”,说“加个点就是太阳的太,老师说我们都是小太阳”。毕业典礼的排练从春天就开始了,每天放学他都要在家表演《毕业诗》,站在沙发上挺着小肚子,把“再见了幼儿园”念成“再见了幼二园”,却会突然停下来问“妈妈,上小学后还能回来看李老师吗?”
六一儿童节那天,他穿着白色的小西装站在舞台上,领结歪到了耳朵边。当音乐响起时,他和小朋友们举着星星灯转圈,裙摆扫过舞台的瞬间,我看见他偷偷朝台下挥手——那个曾经在陌生人面前不敢说话的孩子,如今会对着几百人的观众席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表演结束后,他捧着老师发的“成长之星”奖状冲进后台,额头上的汗珠把刘海黏成一绺一绺,却非要把奖状先塞给我“妈妈你闻,奖状上有金粉的香味”。
离毕业还有一个月时,小宝开始忙着给小朋友写“纪念册”。其实就是老师准备的图画本,每个孩子画一幅画送给好朋友。他给乐乐画了只戴着红领巾的恐龙,因为乐乐说长大后想当警察;给朵朵画了朵会唱歌的向日葵,花瓣上写着“朵朵的声音像小鸟”;轮到给自己画时,他画了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会想滑梯的”。最后一页,他让我帮他写“谢谢李老师每天给我梳头发”,因为他总爱把头发揉得像乱糟糟的鸟窝,李老师每天早上都会用彩虹皮筋给他扎两个小揪揪。
毕业那天的清晨,幼儿园的香樟树比往常更绿了些。小宝穿上新买的白衬衫,自己系的领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却不许我碰“老师说这是长大的标志”。走进教室时,墙上贴满了三年来的照片:小班时啃着鸡腿的憨样,中班运动会上掉在跑道上的鞋子,大班春游时举着风筝跑的背影。李老师抱着每个孩子合影,轮到小宝时,他突然踮起脚尖在老师脸上亲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老师你别哭,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声音里却带着哭腔。
毕业典礼的音乐响起时,几百个孩子的声音汇成稚嫩的合唱:“滑梯说再见,秋千说再见,小床说晚安……”小宝站在第一排,眼睛亮得像含着星星,唱到“老师像妈妈”时,他突然转头看向台下的李老师,眼泪啪嗒掉在胸前的小红花上。家长们的掌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我旁边的乐乐妈妈正用纸巾擦着眼镜,而我手里的相机早已被泪水模糊了镜头——原来孩子的成长,从来都是父母的二次修行,我们在目送他们走远的同时,也在捡拾那些被时光遗落的温柔碎片。
散场时,小宝抱着他的“成长档案袋”不肯松手,里面装着三年来的画作、手工作品,还有李老师写的评语:“小宝从那个需要老师喂饭的小不点,长成了会帮小朋友系鞋带的小男子汉。记得你总把‘老师’叫成‘老西’,记得你把加餐的饼干偷偷藏起来说要留给妈妈,记得你第一次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某天接他时,他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块碎饼干,硬塞进我嘴里,饼干渣掉在他的衣领上,他却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妈妈你吃,这是我省下来的,甜不甜?”
走出幼儿园大门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宝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操场说“妈妈你看,我的小脚印还在那里”。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沙池边的石板路上,似乎真的有串小小的脚印,像撒在地上的逗号,未完待续。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跑向滑梯,说要再玩最后一次。当他从滑梯上滑下来的瞬间,风吹起他的衣角,恍惚间还是三年前那个穿着开裆裤的小不点,却在落地时稳稳站定,转身朝我鞠了个躬:“妈妈,我毕业啦。”